岳无音听到这句话，沉默良久，反而冷静了下来。
雨打湿了她的额发，湿发下的那双眼异常明亮。她缓缓张口道：“你们知道，我并非真是六七岁的女童。”
“成仙之路，你可情愿拒绝？”阙的声音低沉，尾调上扬，带着十足的引诱。
雨越来越大，岳无音从木桩上起来，摇了摇头，“先不说你二人言语真假，只是……我不愿走别人的路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混沌珠跟在她身后，只听岳无音道：“从前我一味跟着师父的道，困于金丹多年。就算你的路可成仙，却不是我的道。”
“且你口中说可助我成仙，无不藏有利用之心？”长相精致的女童回头，朝着珠子笑了笑。
她八岁踏上修仙之路，师从合墟七派南墟之首玄意宗。虽受师门庇佑不曾吃过苦头，却深知世间有因有果，有得必有失。
“不必，我只会给你修行上的指点，你的道我自然不会干预。”阙操纵着混沌珠冲到岳无音面前。“混沌珠诞于天地之初，道法无穷，我参透许久也未曾勘得全部，也一并给你。”
“你虽天资高，不需要我相助也能修行顺利，且经历了轮回涅盘，心境通然。”
“只不过修真界讲究因果，方才那明真你是必定要杀的，那小子天资极高，不出三百年就有望结婴，杀他？不过痴人说梦！”
阙声音缓了下来。“我与白珠，可帮你九尺杆头更进一步。至于我二人的事，哼，也得等你有本事到了仙界再讲。”
“成仙的机缘何其渺茫，老子在赌，又不是你来赌！”
岳无音看着那珠子好大一会儿，才转过头低垂着眉眼道：“容我考虑一下。”
她走到林娴身边，勉强将林娴背了起来，拖着虚弱的身子往旁边倒了一半的棚子下走。
阙知多说无益，便躲在珠子里恢复精力，只让白珠控制着混沌珠。
阴黑的夜晚，暴雨滂沱。岳无音将林娴安置好，自己才喘着气坐在地上。
混沌珠安静的浮在一旁，分外的安静。岳无音仰着脸看了一眼，冲它招招手。
“姐姐……”白珠缓缓的挪了过来，安静的躺在岳无音手心。
小小的珠子就在手心里窝着，岳无音静下心来，感受着混沌珠那股莫名的契合。
“阙前辈睡了，姐姐有什么事吗？”白珠怯生生的问着，她与混沌珠为一体，同样能感知到那股契合。
岳无音听着这话却一愣，却听白珠又说：“平日里都是阙前辈醒着，我很少出来。”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那场劫难我损耗太大，总是嗜睡……多亏了阙前辈保护我，只是阙前辈用不了混沌珠的能力，只能帮着寻人。”
手心里的珠子打了个滚。
“我上次醒来还是八年前的时候，若不是今日阙前辈将我唤醒，姐姐可就糟了。”
白珠欢快的在岳无音白白的手心里头打转，岳无音的气息让她分外舒服。
“八年前？”岳无音蹙起了眉头。
“对呀，那时候阙前辈在盯一个极阴体质的女修，说是感到气息相近。”白珠接着道：“其实阙前辈也不是一直醒着的，八年前那女修有了身孕，阙前辈唤我醒来感知，确实是阴阳相合的混沌之体。”
“因为用了混沌珠的能力，阙前辈和我都耗尽精力失去了意识，算一算阙前辈应该也是一个月前才醒了过来。”
岳无音怔怔的看着手心里的珠子，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那位女修……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听白珠应了是，岳无音更是默然。
她是被亲身父母丢弃的，是林家村的村长，林娴的爷爷将她捡了回来。
她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身上只有一张写有名字的纸条和一个镶着珠子的香囊。
前世的时候，岳无音临去玄意宗时将香囊上的珠子，也就是这颗混沌珠送给了林娴，而香囊则带去了玄意宗，踏上修仙之路后才猛然发现，这并非是香囊，而是一枚储物袋。
白珠恍然想起了岳无音沉默的原因，心下更怪自己多嘴。
“你们可见过我的亲生父亲？”
“没有……姐姐的娘亲独自一人……”白珠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
岳无音心下忽的飘过无数种可能，最终摇了摇头。
手心里的混沌珠有些不安，只小心翼翼的说：“姐姐是想找他们吗？阙前辈记得你娘亲的面容，可以帮你的。”
面前的女孩只是又摇摇头，白珠顿时慌乱：“阙前辈人很好的！当初他为了主人……总之前辈一定会帮您的！”
“并非如此……既然她决定抛弃我，想必也有她的苦衷。我只将自己的路走好便是了。”岳无音笑了笑，手指抚上了珠子。
她修行数百年，早已看破此事。只不过白珠提及，让她一阵恍惚罢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转眼间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果然夏日的天多变，暴雨一过，阴云也散开了去。
岳无音仰头看着天，今日只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儿，昏黑的夜只靠星光点缀。
“姐姐，月亮真好看。”白珠声音软软糯糯的，让岳无音不自觉勾了嘴角。
“我已经五千多年没看过月亮了，月亮可真好看。”珠子在手心里找了个地方舒适的窝着，同岳无音一起看着月亮。
“姐姐，她死了你难过吗？”白珠轻声问着，朝林娴那里扭了扭。
岳无音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她也放轻了声音，与白珠道：“凡人寿命不过几十年，对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早已经见惯了死亡。只是……她本不该这样子走的。”
寂静的废村传来一声叹息。
“她从前嫁了隔壁二牛叔的儿子，两个人成亲后做些小本生意，日子也算红火。儿孙们争气，过的很富足。她走的时候，孩子们都守在床前，是毫无遗憾的走了。”
岳无音扭过头看着躺在那的女孩，喃喃道：“我难过，是因为本不该这样。就算轮回前明真害了我，重来一次我与他已经没有仇怨，只是现在，我还是得去了结这份因果。”
珠子里传来一阵呜咽声，让岳无音回过了神，忙声询问。
“白珠想主人了，从前白珠总和主人一起看月亮的……”白珠抽泣着，混沌珠的光忽明忽暗。
岳无音小心的用手包裹着混沌珠，无声的安慰着。
“主人是因为白珠而死的……”白珠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小声的说着。“混沌珠与天地同生，更何况诞生了神智，就算是在天材地宝遍地走的仙界也让人眼红，主人为护我周全，被人围剿陨落……”
“主人死前将我托付给了阙前辈，再后来……阙前辈亦被追杀，手中的势力也大乱。最后关头我护住了前辈的神识，撕开空间跌进了乱流中，辗转许久才到了这里……”
岳无音垂着眸子看着混沌珠，静静的听着。
“姐姐，阙前辈真的很好。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太稳重，但只要他答应的事言出必行，比那些自诩正直的仙君好上太多了！”白珠在岳无音手心里打着滚。“白珠最最庆幸的就是主人有阙前辈这样的挚友，所以这位姐姐一定也会很庆幸有姐姐这样的姐妹的。”
庆幸……吗？
岳无音没有说话，只看着天上那弯小小的月牙儿。
“姐姐，月亮可真好看。”白珠又说了一遍。
夜越来越深，岳无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朦胧之间似乎又听见白珠的声音。
“月亮可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