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边村密溪
2020年，外出第一站便是密溪古村。那是元旦假期后一个傍晚，天色已暗。尽管只是夜色朦胧中的匆匆一瞥，却是难以忘却地惊艳。时隔近一年，我决定利用这一年仅剩的周日，回眸这一次“艳遇”。
密溪，位于瑞金市九堡镇东北面，地居瑞金与宁都两地接壤的崇山峻岭之中，素为瑞金北部重要门户。沈从文先生把地处湘川边际的茶峒叫作“边城”，密溪则可称作是“边村”。在密溪，你会不由得想起欧阳修《醉翁亭记》首句“环滁皆山也”。环顾周遭，群山竞秀：凤凰山、枫林嶂、庙子岽、金龙仙、珊瑚庵……一个个充满文化底蕴的山名颇耐品咂。群山中，则是一个人丁兴盛的盆地。早在清嘉庆年间，时人文章中即描绘道：“户口数千丁，无巨富亦无甚贫。遍室皆闻弦诵，四野悉勤种耕。人多秀杰而老寿，敦礼让，绝浇习，雍雍然淳庞风也。”
如此僻远的大山深处，俨然一个世外桃源。然而，它并不与世隔绝。相反，从瑞金通往宁都的驿道，自古就从密溪经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里车水马龙，商旅不绝于道，成为重要的贸易交通线。据记载，密溪曾有茶楼、酒馆、当铺、药坊、日杂等商店数十家，路边经济异常红火。而今，庄严宽敞的古祠、巍峨高耸的古塔、庭院深深的古宅、历经沧桑的古道……依然星罗棋布。透过存留的古建筑，依稀可见当年的繁盛与烟火味。那些被踩得光亮的鹅卵石驿道，更是无声地诉说它曾经有过的风光。
密溪村数百户人家，几乎都是罗姓。当地人介绍，自南宋咸淳年间，罗氏便在此定居。“耕者质以朴，读者秀而文”，经数代人辛苦经营，密溪宛如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镶嵌在奇峰秀岭之中。行于粉墙黛瓦间，踩着阅历数百年风霜雨雪的石板街，我的目光在古旧的梁柱上游移。我知道，那里面藏着文化，那里面深蕴着人类文明进步的密码。任何一个地方的繁庶与落寞，从来不是“妙手偶得之”或者“拙蹄偶失之”，总会有它的必然性理由。当地人指着屋宇说，那是南屏书舍，那是台山草堂……这就对了！一个人，同样的躯壳，注入不同的灵魂，才会有不同的境地。“钦赐翰林”“彝伦攸叙”“理释名家”……一块块匾额告诉人们，这里曾为“文章节义之邦，人文渊源之地”。数百年来，这里的人们虽然居于山乡僻壤，但静守书屋、默闻书香，由此走出了罗应文、罗大用等名贤俊彦，他们以身示范，浓郁了这个小山村的书卷气息。
自古以来，“耕读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晴耕雨读，于点点滴滴之中积尺寸之功，衣食无忧且精神充盈，而能细水长流、长盛不衰，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反观那些缺乏必要积淀、后来又不及时补课的各类暴发户，他们纵然盛极一时，往往也来得快、去得快，“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昙花一现，甚至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人生大悲剧。今天人们钟情于古城古村游，我想，游客在考察古代风貌中，也一定寄望于从历史烟云中获得些许洞悟。
密溪村是偏僻的，偏僻得你必须翻山越岭，经漫漫长路才能见到它的尊容；密溪村又是热闹的，不仅聚集了数千人口，而且来往过客不绝于缕。偏僻与热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它们并不违和。一个地方偏僻与否，那要看你的站位。你离它近，它就不偏僻；你离它远，它再如何国际化，对你而言或许也是偏僻的。古人讲，“梁园虽好，终非久居之家”，莫非正是这个道理？当然，还要看看你的通达性，来往便利，虽远亦近。我想起了我所居住的古城赣州，一段时间里，有人觉得它偏。可是，在水运居于重要地位的古代，由于地处沟通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的特殊区位，相当长的时间里，赣州成为南来北往的要塞，雄踞江南，据说一度成为宋代“三十六大城市、四十四大经济中心”之一。豪放派词人苏东坡、辛弃疾，儒学大师周敦颐、王阳明等前贤，都曾在这里流连忘返。今天，随着高铁逐步建成，赣州作为“沿海的腹地、内陆地区的前沿”，这一区位优势又日渐凸显。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路也是读书，走马一个地方，其实也是做学问。多年前读一本着作，面对前所未闻的课题，我眼前一亮，不禁沉思：做学问，什么叫作冷门？什么叫作热门？我深深感到，冷门与热门是动态的，把冷门做热了，就成了热门。于是，我思考起边缘与前沿的关系：“边缘绝不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代名词，恰恰相反，就治学来说，边缘的突破往往意味着步入前沿。谁尽早地认识了边缘，谁让边缘成为前沿，谁就可以深入到问题的中心。”学问做到一定火候，当初的边缘性研究同样可以前沿化与中心化。起初默默无闻的“红学”，不正是这样的吗？
做学问如此，做人何尝不是如此？有人说，到大城市去，有更大的天地、更大的舞台，这才会有更大的出息。我颇不以为然，我想，大城市也许会有更多的机会，然而，回望历史，古今成大事业者，许多并不在一线城市。如今步入信息时代，信息的分享更是突破了时空限制。穿越互联网，天涯咫尺间，即便在大山里，你也可以掌握外面的信息。其实，一个人的成败，如同一个村落的兴衰一样，需要“努力+机遇”，付出了努力，又幸会机遇，自然将熠熠生辉。是金子总会发光！沉心静气、持之不懈，花开是水到渠成的事。否则，再高的平台也是白搭，甚至一跤摔下、粉身碎骨。不必羡慕他人，不必自惭形秽，踏踏实实走你的路，长空万里就在前方。
世间没有绝对的方位，一切都是辩证法。偏僻与热闹，边缘与前沿，随时都在转化。去密溪古村走一走，你会获得内心的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