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由拜东莲的得名看民间智慧
昨日上午会议结束后和与会者一同用餐，席间，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跟我谈到拜东莲，问我是否听过。拜东莲？我感觉很有些生疏。他说其实就是向日葵，拜东莲是他们老家的说法。
细细咀嚼，拜东莲这名字取得还真是有一些意思呢。日出于东，向日即是对东方朝拜，因此，“拜东”二字形象地体现了向日葵的“势”。“莲”则是取其“形”，见过莲和向日葵的人会发现，二者的花形的确很有些相似。将向日葵称作拜东莲，自然是由于莲花的形象更早地植根于朋友老家人的脑海中，当他们初见向日葵，便很自然地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我一直感觉，草野中潜藏着大智慧，这从一些事物的命名和民间一些俗语中即可看出。拜东莲这一名称，非但形象地勾勒出了向日葵的外形特征，而且将其与莲花联姻，彰显了向日葵的高贵。一个“拜”字，还有着朝圣的意味呢。与太阳升起之处的神秘东方结合在一起，折射出向日葵的圣洁与卓尔不凡。
诸如这样妙不可言的名称还有很多。
举几个故乡的例子。
空中飞的，如蜻蜓，它们经常在池塘边盘旋，故乡人给它们取的名字叫“塘溜子”。水中游的，如江南水塘里一种长条状的小鱼，洗菜的时候经常看见它们偷偷地爬来吃菜叶子，故乡人给它们取的名字叫“爬塘子”。地上爬的，如眼镜蛇，它们发威的时候头部探起，呈扁平状，吐着舌头，呼呼地发出如同黄蜂鸣叫一般的声音，故乡人给它们取的名字叫“扁头蜂”。
动物如此，人呢？眼睛残疾的所谓“独眼龙”，故乡人的称谓是“打雕眼”。雕即鸟，麻雀就被称为麻雕子。小时候念过一首儿歌：“麻雕子，飞过河，吹吹打打讨老婆。”举枪打鸟，自然得如木匠拉墨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一只眼睛有问题的人称作“打雕眼”，岂不妙绝？
上面几个例子都是“写实”，抽象的方面同样不逊色。比如，一个人游来荡去，无所事事，故乡人称之为“打摆子”。“打摆子”原本就是一个相当有创意的词，估计最早是用来称谓“疟疾”这一疾病的。“疟疾”的症状是全身发抖，摆来摆去，看似全身在动，实际毫无作为。这样看来，将忽悠着过日子叫作“打摆子”，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感觉，优哉游哉式的荡秋千也有些“打摆子”的味道。假使可以这样联系的话，“打摆子”这个说法之妙，则更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单个的词如此，完整的话同样体现出民间智慧而耐人寻味。我曾从故乡辗转听来两句“异曲同工”的话，一句是“崽崽回来，下的笼灯雨来了”，一句是“你的灯笼要打高一点”。一个是笼灯一个是灯笼，顺序颠倒，其实指的都应该是灯笼。前者是一位母亲叫孩子快快回来，免得被如灯笼般大的雨点淋坏了；后者是一位岳母大人提醒其女婿眼睛要看清楚些，看看到底谁是好心人。说这些话的人现在年纪都很大了，后一位甚至已作古多年，但两句饶有趣味的话一直让我啧啧称叹。
这些例子都取自于家乡，因此，我不由得想及家乡地名的变迁。家乡有两个名称，一是白田，二是玉田。哪个名称正统些？从意思上说：“白田”，一穷二白，不大中听；“玉田”嘛，古有“家是产玉之田”一说，将家乡称作“玉田”，正是情理之中。据此，我认定“玉田”这个名称渊源更深一些。去年发掘清代年间的墓葬，从墓志铭上看，果如我所料，“玉田”的历史要远得多。
于语言中探究民间智慧，最便捷的渠道是考察方言。因为生于斯长于斯，上面的例子均取自我较为熟悉的故乡，这是顺理成章的事。高兴的是，当我打电话给哥哥，问他是否知道“拜东莲”是什么时，他竟然告诉我，故乡人把向日葵叫作“拜东莲”。我小学毕业即远赴他乡求学，不少故乡方言词汇都不甚了了，因此错过了对许多民间智慧的品味。哥哥这一说，我才发觉，故乡的称谓居然与朋友老家的说法天然地一致。不过，哥哥不大清楚“拜东莲”三字怎么写，甚至模糊地以为是“拜东年”。看来，感受民间智慧，还是得做有心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