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就在不善言辞的荣北迁被他那个拄着拐的老父亲单方面碾压的厉害的时候,身后那扇原本关着的门又开了,荣易腋下夹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卧室门口,看着两个激烈争吵的老人,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后,突然默不作声地朝他们弓下了腰。
这一躬,躬地是格外深,荣易的头都快触地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荣北迁赶忙小跑过去,一把把儿子扶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呐儿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用鞠躬。”说完又反应到八成是为了荣国强刚才的话,顿时心疼地拍了拍荣易,“爷爷也是为你着急,怕你一直这么情绪不好,咱们都是一家人,爹妈生你一场,儿子碰到点事帮帮忙不是太正常不过的吗?不用多想,不用多想,还有啊……”
说着,荣北迁也学着荣易的样子把头埋低下去,“你别看你爷爷凶巴巴的,这回为了你的事儿,这个老抠儿也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所以你别消沉,要振作起来,不然爷爷整天担心他的棺材本,脾气能不爆吗?”
带点儿揶揄的话立刻引来了荣国强的不满,老爷子在厂子里叱咤了大半辈子,最烦的就是儿子那套温柔教育,本来想着趁机把孙子骂醒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被儿子卖了,荣国强的表情在不满之后也多了许多不自在。
老爷子转默默(mo读一声,方言,意思类似于原地打转)地打着转,手里的拐杖顿时也变得无处安放,只能捏在手里虚点着地面。
“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的东西,怎么就说我拿的是棺材本了?老子的棺材本好好的存银行呢,死期,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忘本的小子提前取出来?”
爷爷如果没这话,荣易说不定还没那么相信,可既然这么说了,那这棺材本是铁定给自己拿去填窟窿没跑了。
荣易被荣北迁使劲扶起来,眼睛发酸地瞧着爷爷,“爷……”
“别……都说了我的棺材本还在,拿给你爸的也就我一个月的退休金,你不用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看着别扭。”说人家别扭,这会儿的荣老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像小区里那谁家养地那只京巴狗似的,这会儿的荣国强也在原地打转,像在找尾巴似的,“你爸妈的担心倒是真的,你要是有良心,就让他们少替你操点心。”
随着荣国强的话音,荣易把眼移到在那儿猛劲儿冲自己摇头说没有的荣北迁身上,低声道歉:“爸,对不起。”
“一家人,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就是啊,小易……”荣北迁摇着头,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爸不盼你大富大贵,就是别再那么消沉下去了行吗?你的人生还长,这回的事不过是一道小坎,跨过去就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荣易点点头,是,就算这道坎没他老爸说的那么小,他也该迈过去了。
“明天我就去找工作,爸,你和我妈,还有爷爷,都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甭管他说得是真是假,荣易能表这个态,就是个很大很大的进步,荣北迁说不出有多激动,连攥着儿子的手都开始打颤了。
他这副样子看得荣国强鼻子直哼气,“要我说,还费什么劲儿找什么工作,就回大兴厂,你大学学的就是这个,不是瞒着我们又去选修了那个什么鬼金融,哪能飘成那样?正好,昨天小胡不也来找你去帮忙吗?”
爷爷的毒舌再度让荣易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会有今天他至多是承认自己时运不济,和金融这个专业还有和他飘不飘的没有关系。
撒开老爸的手,荣易想说什么,不料下一秒手又叫他老爸捏了回去。
荣北迁拽着儿子,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掌,看似在嘘寒问暖,实际上却是在小声地说:“你爷爷想说什么让他说就是了,你想做什么做你的。”
看来他的感觉没有错,连老爸自己都觉得去大兴厂不是什么最优解。
有人支持,荣易的心又好受了些,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帮着老爸打下手,给“下班”回来的王巧兰做了一顿热乎饭菜,然后便一头扎进卧室,琢磨起明天该去找份什么工作合适了。
这回荣易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结果就造成想得太认真的他直接趴在桌前一觉睡到了天亮。
过了新年,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就连清早照进窗子的晨曦都不再那么冰冷苍白。
荣易被耳边的声音弄醒,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胳膊早被他枕麻了。
这事让他闹的,甩手腕的工夫,荣易后知后觉发现家里似乎又来了客人,再一细听声音,居然又是个熟人。
胡秋景这个姑娘家脸皮真这么厚吗?都说他对机械设计什么的没兴趣了,怎么还来?
荣易皱着眉起身,想出去看看情况,然而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一站,人竟然站不稳了。
随着扑通一声,客厅里正局促不安想着下面的话怎么说的胡秋景愣愣地看向远处那扇门——
“那个,爷爷,是他有什么事吗?”
又一看荣爷爷的年纪,胡秋景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说道:“要不我去看看吧?”
她是真的不想见那个臭屁精,要不是自己做的修改方案一直通不过,要不是领导再三坚持,她才不来呢!
撇着嘴推开门,门前的胡秋景愣在了那里,半天过去,扑哧地笑出了声:“年不是都过了吗?行这么大礼?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趴跪在地上的荣易闻声抬起头,狠狠剜了这个乡下丫头一眼,“礼貌吗?”
礼不礼貌的吧,反正这一跪是让她从头舒坦到了脚,揶揄的话该说地也说了,人该帮也要帮,胡秋景压抑不住地弯了嘴角,过去拽住荣易的胳膊:“来,我扶你起来。”
“所以你这个就叫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才说过的话他荣易可还没忘呢。荣易抬起头看看伸来的那只和细分儿搭不着半点边的男人手,伸手把她拍走,“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