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吃部,荣易滑着轮椅朝家走。
进了三月,哪怕是祖国靠近最北边的小城,也慢慢有了春意,街边堆着的厚雪这会儿化开了大半,蜿蜒在马路上,汇成了一条泥泞却又生机勃勃的小河。
等荣易过了马路来到小区门前时,他那张绷了半天的嘴终于颤抖着吐出了那口气。
已经走到这里了,那位姓尤的组长肯定看不见他了,他回头看了一圈,确认过这点后,终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信封。
信封没封口,被人力虚压出几道弯折,荣易抖着手,把那些弯折一折一折地打开碾平,再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最后一道封,露出了信封里的内容。
那一年,第五套人民币才开始发行,信封里那堆青青绿绿的钞票里就夹了一窄条好看的粉红色,荣易看着那沓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纸钞,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人呐,真的是一时一个样,明明就几千块的分量,在他给家里带来的外债面前根本是九牛一毛,可他就是说不出的高兴,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沓钱证明了他是可以的,不是一无是处的!
“荣易,你还是有希望东山再起的!”这沓钱就是证明。
荣易信誓旦旦看着信封里的钱,冷不丁一大片阴影忽然在这个时候迎头压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耳朵边一声“乖乖”炸开。
“这么多钱啊,哪来的?”
正在那儿自己个儿高兴的荣易吓了一跳,赶忙手一紧,攥起了信封,确定钱没掉出来后这才抬头看向那个没轻没重问话的人。
田叔正在那儿数着信封里大概的钱数,冷不丁被荣易这么一下子收回去,人多少有点意犹未尽,看着荣易直摇头:“不愧是荣家的高材生,那些钱,估计都得顶我仨月工资了。”
“田叔……”荣易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打小就跟他家做邻居的田叔,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办起事来这么没分寸呢,还是老家人都这样?
荣易的无可奈何落在田叔眼里只当是小辈在那儿有礼貌,“哎”了两声又指他手里的信封:“荣易啊,你最近在家休假单位也给你开工资啊?啥单位啊这么好,咱厂请假都要扣工资的。”
这话说得,荣易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于是含糊地应了两声,荣易就落荒逃走了。
急了眼的轮椅跑起来也比两条腿的人快,没一会儿,重新回到自家楼下的荣易就甩掉了田叔,自己仰头看着楼上的窗户,今天是周末,爸妈这会儿都在家,这个时候把钱拿给他们,他们肯定高兴。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的荣易人也不喊了,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楼上去,养了这么多天,脚已经敢着地了,要不是老妈担心留下什么不利索,他也不想天天滑着这个轮椅到处扮演残疾人。
就这么一瘸一拐地上了楼,荣易站在家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然而这边钥匙还没插进钥匙孔,面前的那扇门竟然自己开了?
荣易微微一愣,紧接着笑眯眯地看着门里的人,喊了一声“妈”……
怀里的信封他没想那么早掏出来,这会儿才上午,他想等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再把钱拿出来,可千算万算,盘算着什么时候把钱给爹妈合适的荣易怎么也没想到,王巧兰把他领进屋里,头一句话问的居然是:“儿子,你身上揣钱了?还是挺厚一沓?”
荣易愣住了,惊喜目前看是没了,他自己反倒被惊吓了一下,沉默半天,结巴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你田叔嘛,给你爸来电话,说刚才碰着你了,拿了挺厚一沓钱,两个人正在屋里聊呢。”
……这个田叔,嘴能不能别这么快?
荣易沉着脸,面对来自老妈的问话,只能点着头说“是”,“我回来就是想和你们说,妈,你和我爸是因为我才背了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那儿替我忙,自己反倒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床上干躺着,这是我赚来的钱,你们先拿着,后续有机会,我还会再赚再给你们的。”
王巧兰开始还以为是老田开玩笑呢,直到荣易真拿出来那么厚一沓钱,她这才知道老田说得是真的。
可是啊……“儿子,你从哪儿赚来这么多钱的啊,这半个多月也没见你出门,怎么就赚了……这都有大几千了!你是在网上找了什么兼职吗?可是也不能啊,咱家现在没电脑……儿子,你别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的荣妈吓坏了,扯着荣易不撒手,弄得作为当事人的荣易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妈,你把心踏实地放肚子里,这钱不是我偷的,更不是我抢的,这钱是靠你儿子的真本事赚回来的,你只管拿着就是了。”说着,又沉默了两秒,握着老妈的手也不自觉在老妈的手掌心来回搓了两下,自己才回来多久啊,老妈的手都粗糙了,都怪他,如果不是为了他,老妈也不至于这么大岁数还要出去给人上门点滴:“妈,你和我爸辛苦培养我一场,付的学费不会白花的,深圳的工作没了不要紧,儿子有其他法子赚钱的,你放心吧。”
他说得内敛又激动,让原本还在担心儿子是不是走了什么歪道的王巧兰彻底放下了心,回握着儿子的手也因为激动紧了又紧,就在母子俩在那儿互相安慰的时候,从卧室的门里忽然传来了荣北迁的声音——“荣易,你说,钱是从哪儿来的?!”
本来还在那儿高兴的荣易愣了一下,因为老爸这声音无论怎么听,都听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呢?
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面色不善的老爸和爷爷,荣易沉了沉声音,实话实说道:“尤晓鹏给的,这是我帮大兴厂完成这次项目应得的酬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