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站在门前,看着客厅里齐刷刷看向自己的众人,沉默一秒后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有问题。”
“我看你也是有问题。”荣国强对孙子这副冒冒失失冲出来说话的样子有些不满,回过神就接了一句,“家里有客都不知道打声招呼吗?真的是……大学里都不教学生要有家教吗?”
本来荣易还因为爷爷独断专行的替自己做了决定在那儿生气,没想到冲出来才打了个照面就被老爷子反将了一军,气鼓鼓的脸顿时瘪了下去。
转过身招呼了一声尤主任,荣易又把话头转回了起点:“尤组长,我对你们厂的设计啊什么的没兴趣,我爷爷替我答应的什么也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不会去参加什么竞标设计,谁答应你的你可以请谁去。”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是老荣家这爷俩意见相左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尤晓鹏本来应该觉得尴尬,可这会儿端坐在沙发上的他只是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脸温和地看着荣易:“荣易,我能知道原因吗?是你觉得我们厂子小,不足以支撑起你的设想还是……”
“我对你们厂弄的东西没兴趣。”有些话荣易老早就想说了,刚好这会儿家里人都在,他索性拖来一把椅子,坐下把话一口气说个痛快:“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世界拼什么,拼的是高科技,拼的是AI人工智能拼的是自动化机器人,东北的重工是辉煌过,可那是过去时了,你们的厂我去过,就那些厂房,那些设备,更是过去时的过去时,所以如果你们想沉浸在过去的那些个泡影荣誉里,为那些早该丢弃的东西奋斗,我尊重,但是拜托,请别带上我,我不喜欢,更不看好。”
荣国强一早就感觉到了孙子的这种态度,可当这些话被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出口,老爷子还是被气得够呛。
拐棍捏在手里,拄上地板,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荣国强站起身,用力一挥,打开了儿子想来拦的手,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你”字。
“你……”
“我怎么了?你说我的学校没有教我家教,恰恰相反,我觉得我的学校教会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要懂得认清现实,知道什么是值得去为之奋斗的,而什么又是毫无意义的。”
当毫无意义那几个字从荣易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荣国强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从荣易出生到长大都没舍得碰过孙子一个手指头的老爷子头回举高了拐杖,朝着荣易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你个不孝子!”
荣国强上了岁数,按理说动作什么的没有年轻人灵便,加上有荣北迁和儿媳王巧兰在旁边拦着,这一下不应该打着荣易的,可有时候事情发生的就是那么的寸,该不灵便的人骤然发力,拐杖尖一下就挨着了荣易的额头,就听咚的一声,荣易的脑瓜顶当时就顶起个大包。
尤晓鹏看见因为自己给荣易惹了这么大一通事,哪还坐得住了,拿上东西拽起荣易,一起朝门外跑去。
可怜荣易脚伤没好,脑袋上又添新伤,一路气鼓鼓地就被尤晓鹏拽出了家门。
门外,老田媳妇还在和邻居兜揽着自己淘来的新鲜菜,冷不丁一抬头就看见荣易顶着个大包被尤晓鹏扯出楼宇门,一时间惊地不知是该先和尤主任打招呼还是关心关心荣易的脑袋。
也就是张着嘴惊讶的工夫,荣易就被尤晓鹏从眼前扯走了。
“哎那个荣……”老田媳妇舔舔嘴唇,琢磨着等会儿让老田去荣家看看这是出啥事了。
在成斤重的八卦眼神的注视下,一瘸一拐的荣易总算出了小区。
尤晓鹏本来想着还是把人领去对面哪家饭馆坐坐的,可抬头一看,十几个工人正在街对面架钢管,看架势就是最近城市在弄的街容维护。
脚手架还在搭建中,钢筋铁骨歪七扭八占据了长街的半片界面,饭馆是没办法去了,尤晓鹏坐看右看,最后直接一指地上:“要不在这坐会儿?”
挨了揍的荣易本来还在气头上,这会儿叫风一吹,情绪慢慢地也平静了下来,反正这会儿家是回不去了,坐哪儿不是坐,看了眼尤晓鹏指着的马路牙子,荣易想都没想就直接坐了上去。
周末的马路,人来人往有点热闹,荣易皱着眉坐在那儿,任凭尾气和尘土轮番往鼻子里吹,脸色半天也没有转好的架势。
尤晓鹏瞥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道:“其实你说的没什么不对,咱们这块儿的重工早不是以前了。”
荣易怎么都没想到大兴厂的中层会带头唱衰,很惊讶地扭头看向尤晓鹏:“你认真的?”
尤晓鹏点点头:“小胡知道吧,农村考进大学的女娃娃,因为没钱交学费,大一就签了咱们厂的定向,一毕业就到了厂里,我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和她的区别是我才来厂里的时候咱厂还是省里的龙头企业。”
说起当年,尤晓鹏的脸上浮现起一种介于金和白之间的光,总之看一眼就能想出他说的那个龙头是怎样一种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