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反对的就是他爸荣北迁,开始车间里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爷们,谁都没想到该拿块毛巾给他擦伤口,后来胡秋景来了,很自然地就去休息室里找来了绷带碘酒还有清洗用的东西。
荣北迁撑着膝盖让胡秋景帮忙给脸消毒,边分出半只眼睛朝儿子摆手:“真的不要紧,人在车间呆久了,这样的小磕小碰早习惯了,哪就犯得上去医院?”
“可不?”老田叔蹲在旁边边替胡秋景打下手,边借机拿上一两个他们用过的棉签往手背的伤口上招呼。
现在厂里啥啥都紧张,物资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能浪费。
自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勤俭持家的老田叔没想到,手里的棉签还没挨着手背就叫人打落了。
他抬头,呆呆看向荣易:“大侄子,你干嘛?”
荣易这会儿心头压着火,看也不看老田叔一眼,只是手上的动作依旧麻利,不光打掉了他手里那两根棉花棒,还捎带着收走了胡秋景才用完的两根。
“用过的再用不是节俭,是二度感染。爸,我不管你和老田叔是怎么想的,那些碎料明显不是新的,有了锈蚀的金属材料伤到人体,是极易出事的,你们是嫌现在厂子里人手富余,少一个两个的耽误不了工是吧?”
故意说出来的反话多少有点效果,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始朝那两只受伤的犟驴使眼色。
“北迁,荣易说的对,以前咱受伤,伤人的家伙事都没上锈。”
“是呢是呢。”一个说完另一个就附和,“我才来厂的时候好像听他们说过早些年有人叫铁渣滓刮了出事的,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什么保险起见?我来的比你早,你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荣北迁撅着脖子好容易等胡秋景替自己清理完伤口,抬手挡开了又递来的那卷纱布,“这么点小伤用不着包扎了,自己晾晾干,啥事都没了。”
“北迁叔……”胡秋景在厂里呆的这段时间,像这种伤情也处理了几回,荣易说的那些她开始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可当她被荣北迁推到一旁,看见地上那些带着铁锈的碎料时,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手指搓了半天,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说:“荣易说的有道理,事关健康的事,不能大意。”
“小胡,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跟他学了。”荣北迁哭笑不得地甩了甩袖子,示意这孩子别添乱,谁知道不过眨个眼的工夫,那个原本在自己跟前怼脸较劲的儿子就走去了车间一旁的窗根儿底下站好了。
这模样是赌气呢?荣北迁叹了口气,心累地扒拉开胡秋景,朝墙根儿底下走去。
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一旦钻了牛角尖那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儿子……”他伸出一只手,想把人拽到身边,恰好是这时,头顶那扇长条形的窄窗外,咔嚓劈下一道闪雷,虽然隔着车间厚厚的砖墙,雷声并没有多响,可架不住它亮啊。
锃亮的雷就像武侠片里盗贼动手杀人前时惯用的手法似的,把背对着他站着的人的背影轮廓照地雪亮,荣北迁看着儿子,想解释什么的嘴巴忽然就不会说话了。
那小子在打电话,看着他熟练的拨出那几个号码,荣北迁脸都蜡黄了,回过神赶忙上去拦,“儿子、儿子,说话就说话,好好的干嘛给你妈打电话?”
荣易“呵”了一声,“这个电话不打你是真不去医院啊。”
“我去,我去还不行?”荣北迁叹着气作着揖,他算是服了自己这个儿子了,说不服人就掐人命门,什么事啊?
怕老爹更怕老婆的荣北迁趁着下一道闪雷在头顶炸开的工夫,转身冲着那几个工友扬扬手:“儿子让检查,就去检查检查吧。老田,你那是什么眼神?觉得我哪里不对吗?”
老田叔嘿嘿笑着,头摇的像拨浪鼓:“没觉得你不对,就是觉得嫂子太对。”
……
“行吧,老哥哥都说去,咱就去一趟,正好,大家也都一宿没睡了,这会儿正好,身上挂彩的跟着去医院,没事的就回家休息,晚点还要回来打硬仗呢。”吊儿郎当的老田叔当起领头羊的时候也是有模有样,巴掌拍了两下直接安排好了下面的事。
因为暴雨,去医院这一路并不顺利,在厂门前蹲了好久好容易拦到一辆早班出租,再顶风冒雨的赶到医院,一趟线折腾完,坐在医院长椅上等着急诊叫号的几个人也早成了落汤鸡。
荣易怕几个长辈挨了淋着凉,去缴费前特意去了老妈上班的科室拿了几块毛巾,走前担心老妈知道了担心,还特意嘱咐了老妈的同事替他保密。
然后就是把毛巾送回去,再去缴费。
等这一系列动作弄完再回到急诊室旁,老田叔还有自己的老爸早累的睡着了。
那是几张已经慢慢开始爬上沧桑的脸,这会儿没了清醒时的烦恼事,几个人睡的都很平静且香。
荣易来回看了一圈,确定他们身上的雨水都擦干了,这才推开急诊室的门把交了费的单子递进去。
然后退出来叫醒了老田叔。
老田叔这人,就属于那种不能醒的人,只要他醒着,那就保证开口就是插科打诨,就拿现在来说吧,才被荣易叫醒的他先是打了个激灵,紧接着人就抹了把脸,学着电视里的情节那样说了句经典台词:“我是谁,我这是在哪儿,我……”
“老田叔,你没重生,医生在等你。”荣易无奈的指了指老爸,那意思我爸在睡觉,您老轻着点。
老田叔人精似的,立马get到了荣易的意思,右手掌心朝下,指尖斜比在太阳穴的地方,稍稍一顿,再然后迅速地朝外一掀,夸张的动作就像港台警匪片里下属回应上司时比划的那句“Yes,Sir!”
年纪和他爸差不多大,怎么性格差这么多呢?荣易失笑地目送着人进去,紧跟着把眼睛重新调回到老爸这里。
老爸睡地很香,呼吸也轻,唇息吞吐间一顿一顿的。
自从回来以后,荣易每天回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现在这样好好看看父亲是头一回。他看着老爸,目光渐渐侧移,慢慢停在老爸鬓角上的白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从他回来以后,老爸的白发更多了,脸也更红了。
等等!荣易呼吸一滞,手迅速地贴在了老爸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