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事厂督公王进忠匆匆进了宫。
这位在宫外以心狠手辣、杀伐果断闻名的厂公,在建武帝面前却是温顺的如同小猫,跪伏在登仙殿的高台之下。
对于血腥味非常敏感的王进忠,一踏进登仙殿,就嗅到了这里面的血腥气味。
虽然殿中已经被请扫过了一遍,还焚香祛味,却瞒不过他的鼻子。
额头触地的王进忠,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殿里面伺候的太监已经换了人,不再是以前的旧模样。
他的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于是将脑袋伏的更低,屁股抬得更高。
就像是一条犯了错误,等待主人责罚的狗。
“你们都出去。”
高台上,建武帝在王进忠来了后,便对登仙殿里新来的太监下达了命令。
这些太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鱼贯退出登仙殿,并将殿门掩上。
建武帝到了这一刻,方才对跪在高台下面的王进忠说道:“行了,别摆出一副犯错老狗的模样,起来说话吧。”
“奴才领旨。”
王进忠暗松了一口气。
建武帝骂他老狗,说明他还有用,还没到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
他磕头领命,从地上爬了起来。
“知道我为何唤你过来吧?”
建武帝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王进忠,只是盯着身前的丹炉。
青色的炉火中,一条条新鲜的魂魄正在被焚烧,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魂魄燃烧产生的能量,被丹炉吸收,提供给了炉鼎里面正在炼制的药丸。
“奴才知道。”
王进忠不敢怠慢,急忙汇报起了自己的发现。
“在外面流言刚起之时,奴才就派出得力人手展开调查。现在已经查明,最早传播流言的人,乃是黑莲教的信徒。也正是黑莲教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才让流言飞快传遍了全城……”
建武帝听到这话,终于是扭头看向了他,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是黑莲教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进忠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是有菩萨降旨……”
建武帝怒极反笑:“菩萨降旨?荒唐!黑莲教里哪个菩萨,敢降下这样的旨意?”
“那些黑莲教信徒都是最底层的,他们也说不清楚是哪个菩萨降的旨……”
王进忠一边汇报,一边偷偷观察着建武帝的神色。
眼见情况不对,急忙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万岁爷,这事儿,会不会是涟迦所为?”
王进忠口中所说的涟迦,正是‘明天见’和尚的法号。
当然了,这个法号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
王进忠与之前在登仙殿里伺候建武帝的那些个太监不同。
他是潜邸旧人,陪着建武帝长大,一同修仙,深得信重,否则建武帝也不会让他去执掌辑事厂。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进忠知晓的秘密,自然就要比旁人更多。
甚至就连‘明天见’和尚从青塘逃回大夏,也是找的王进忠帮忙接引,方才得以进宫,见到了建武帝。
高台上的建武帝,在听到了王进忠的话后,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甚至脸色一沉,便要张口训斥。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皱眉沉吟了片刻,建武帝问:“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吧?”
王进忠并不是胡乱攀咬,他确实有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知晓万岁爷炉中丹药的详情,又能准确找到京中黑莲教信徒,降下法旨让他们遵从的人,拢共也没几个,而涟迦,便是其中之一。
涟迦在青塘那边,不仅成功掀起了两国之间的战争,还摧毁了青塘的龙脉。现在所有的祭品,都被他掌握在手中,难保他不会有些别样心思。
万岁爷,涟迦这个人,可与咱们这些家奴不同,他不仅没有忠心,还颇具野心……”
建武帝嗤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大祭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在这个时候搞风搞雨,就不怕影响到大祭?而且流言中可是说了他夺舍郑亚元!哪有自己揭自己底的?”
“万岁爷,正是因为大祭马上要开始,涟迦才更要采取行动。
按照原定的计划,大祭的主祭人,是万岁爷您。神灵降下的恩赐,也是主要给到万岁爷您。
可是偏偏现在,祭品都被掌握在了涟迦的手中,他岂能甘心做个配角,只分到点些许的好处?
他故意选在这个时候煽动舆论,引导百姓官员逼宫,就是为了在大祭的时候,谋求到更多好处!
万岁爷,奴才在进宫之前,去了一趟钦天监,他们观望天象,说是紫微帝星遭到了遮蔽冲撞,有不稳的倾向。
奴才猜测,这天象变故,虽然不会危及万岁爷的帝位和江山,但很可能会让大祭生出意外……要真是如此,涟迦便有了可乘之机。
至于在流言中揭自己的底,正是涟迦的狡猾与高明之处。
他这样做,首先是能降低自己的嫌疑。其次以他善于变化的能力,就算是接受检查,旁人也很难查出破绽。
他自证了清白,那么万岁爷您呢?您岂不是也要打开丹炉,让人看看里面的情况?”
建武帝脸上的神情,随着王进忠的分析不断变化。
在王进忠话讲完后,他更是陷入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了解建武帝的王进忠,看到这一幕,心下了然,知道建武帝的心中,已经是对涟迦生出了怀疑,有了芥蒂。
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等建武帝自行判断,而不是继续上眼药。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建武帝方才再度开口,问道:“伱有去找过涟迦吗?”
“有。”
“他怎么说?”
“他让我去调查秦少游。说是在青塘的时候,秦少游曾经用过类似的招数,煽动青塘王城的舆论,让青塘人对夺舍了七王子的老青塘王产生怀疑,从而打乱了老青塘王的许多布置……”
“呵。”
建武帝冷笑了一声。
“这个秦少游,还真是一个好用的挡箭牌,谁都想要把他推出来顶锅。”
“奴才也是这么想的。
那秦少游进京才几日?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这么多的秘密。
反倒是涟迦,在青塘那边见秦少游使用这等手段,回来依葫芦画瓢,顺带再嫁祸给秦少游,不是没有可能的。”
建武帝微微颔首。
片刻后,给出旨意。
“让你的人继续查。查清降旨的黑莲教菩萨到底是谁!
还有,密切监视京中官员,看谁在这个事情里面跳的欢,把他们的名单交给我,正好抄书那边缺人手,让他们补进去!
至于涟迦嘛……暗中监视,暂时不要有其它行动。
就像你说的,大祭的祭品还在他手中,就算要对他下手,也不是现在,先盯着。
大祭的守备要再度加强,断不能出半点差错!”
“奴才领命。”
王进忠下跪接旨。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建武帝突然又叫住了他。
“对了……秦少游那小子,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