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跑是跑不掉了,于谦犹犹豫豫地进了东偏房。好在已经在这里吃过两次饭了,如今也算轻车熟路。
房中静悄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往里看时,只见萧灵犀笑盈盈地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看得正入神。
于谦只得走到近前,苦着脸拱手行礼:“微臣见过萧妃娘娘。”
萧灵犀闻言,诧异地抬起头,连忙澄清道:“于尚书不要乱叫,我可不喜欢皇帝,更不是皇帝的女人。”
这下轮道于谦诧异了,竟然还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直说自己不喜欢皇帝。换成一般人,这一句话,就够脑袋搬家了。
萧灵犀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让座:“下面冷,于尚书到榻上来坐。今天这顿鸿门宴,没那么好吃的,于尚书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王妃正陪太子写字呢,一会才能过来,便让我来先陪于尚书闲聊一会。”
于谦好奇地问道:“是王妃接见我?”
萧灵犀笑道:“对呀,不过于尚书不愿意和王妃谈的话,您也可以自由选择:皇帝、宣懿太妃、齐王妃,王府里一共就这三个人有资格和您说话,您可以选一个呀,我替您叫去。
不过我劝您一句,还是选齐王妃吧。因为这仨人,不论谁来,说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齐王妃起码好看、养眼,而且注意形象,不会泼妇骂街。
要是换了皇帝或者太妃过来,到时候宴会被弄得体面全无,您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于谦闻言,连忙拱手:“那还是和王妃谈吧,今日之事如何,还请灵犀姑娘提点一二。”
萧灵犀摇头苦笑道:“今天宴会的正题,就是齐王妃代表整个王府,包括皇帝和太妃在内,向于尚书代表的文臣,俯首乞命,求你们给齐王府上下几十口人一条活路。”
于谦闻言大惊:“这不是指责我们有不臣之心吗,冤枉啊,皇帝为何这样看待我们。”
萧灵犀埋怨道:“行了,于尚书,虽然你们都是学富五车的两榜进士,论学问,皇帝肯定比不过你们。但你们要是因此就觉得皇帝是个傻子,那就太过分了。
就你们那些小算盘,别说皇帝,就是我这个低贱的小女子都能看得出来。土木堡之变刚发生的时候,你们就计划好了,把当时的郕王推上皇位,让他去背锅,仗打输了,就让他死社稷,担骂名。
但是万一仗打赢了呢,把太上皇迎回来了呢?你们就再等个十年八年的,等太子长大了,然后让郕王府的王妃或者侧妃,一碗药把皇帝送走,让太子登基。这样皇位就又回到太上皇一脉了。
但是你们把这个世界想象的太美好了,新皇帝怎么可能乖乖等着你们喂他喝药呢。
这就是今天鸿门宴的正题,你们不肯承诺保证皇帝的安全,那皇帝就只能自己动手去争了。”
于谦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自己在官场历练了快三十年,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把毒杀皇帝拿到台面上来说。
萧灵犀继续说道:“于尚书明白了吧,为什么陛下非要把郕王府彻底甩掉,以前我也觉得他荒诞不经,脑子有问题。
我在府里也没事,闲了就瞎琢磨,后来我琢磨明白了,郕王府里到处都是皇太后和太上皇安插的亲信,连郕王妃都是皇太后亲自选出来的。
也难怪皇帝吓成那个怂样,如果后宫的贵人们和外朝重臣一合计,然后给郕府的王妃们下个命令,一碗药就把皇帝送走了,比吃饭喝水都简单。”
于谦后背已经快被冷汗湿透了,很显然,虽然话是从萧灵犀口中说出来的,但其实每一句都代表了皇帝的心声,这已经是诛心之论了。
原来皇帝对大臣们的猜忌,早就到了忍不住想大开杀戒的程度了。也幸亏现在勋贵和藩王们都不肯效忠新皇帝,皇帝才能像现在这样隐忍。
见于谦还是不说话,萧灵犀话风一转,开始往回找补:“虽然我和你们这些大臣一样,也不喜欢皇帝,但是皇帝对自己后宫的建设,我是真的很佩服。
他把原来的女人全部彻底踢走,然后换了一群没娘没家的孤女上来,从根子上,杜绝了别人提前安插的可能性,也杜绝了别人事后去拉拢嫔妃娘家人的可能性。
紧接着皇帝又发明了后宫奴隶制,对这些孤女进行了分流,将清高的、孤傲的、冷艳的、倔强的,统统送走。
我们一共十个姐妹,最后三七开,像我这样,低不下身段,放不下自尊的,占了七成,都被送走了。剩下那三位,肯放下一切自尊,心甘情愿地与皇帝为奴,就被封了王妃。
皇帝的厉害之处,也是我最佩服的地方,就在于他留下的这一小批女人,都奴性极大,对皇帝有深深的依恋。她们与皇帝已经达成了生死与共的主奴契约,你们收买不了她们的。”
于谦闻言,连忙拱手回道:“不论是微臣,还是其他大臣,都没有干预后宫之心,更绝对没有弑君之心,还请姑娘明鉴。”
萧灵犀笑道:“好吧好吧,我相信伱们都是忠于皇帝的,但是你让我明鉴有什么用呢,我马上就要被送出去了。不过,我可以有三句话送给于尚书。”
“敢请姑娘不吝赐教,微臣必铭记于心,永不敢忘恩。”
“第一句,皇帝有个极好极好的优点,就是他待人处事,总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周瑜黄盖、愿打愿挨。就拿我们姐妹来说,做他的女人,需要付出什么,能够得到什么,他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接受就留下,不能接受就走。按理说我们十个本就是奴隶出身,皇帝手里握着我们的奴契,想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但他还是给了我们想走的七个人自由身,而且每个人都给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留下的三个姐妹,说是做奴隶啊,实际上都封了王妃,风光无限,每天恨不能吃金银咽翡翠,都快被宠到天上去了。
把这个道理推论到你们大臣身上也是一样,只要你们忠心事君,皇帝既讲信用,又重感情,他会对你们好的。皇帝连太上皇最亲信的靖远伯都能容得下,又怎么会容不下你们呢。皇帝都这样了,你们还是执意想要喂皇帝喝药,那双方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东偏房里的对话沉重无比,西偏房里却是完全相反的情景。朱祁钰坐在软榻上,邀请何宜和黄溥在左右坐了。
黄溥初次面君,颇为拘谨。朱祁钰主动开启了话题:“澄济啊,行义向我推荐你,说你刚正清廉,颇有治世之才。
都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现在因为山西的事情,忧得睡不着觉,你说说这一摊烂账,应该怎么弄呢?”
黄溥回道:“陛下是问山西眼前的军事,还是问山西将来的治理?”
“你先说说,战事结束之后,怎么治理山西吧。就光我知道的问题,山西的卫所士兵大量逃亡,最保守说,每个卫所,跑了一半人的,那就算跑的少的了。
还有外面那道长城防线,形同虚设。瓦剌大军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山西设伏,连续数次成功,歼灭我几十万大军。以后长城防线,怎么建设,才能固若金汤。
还有山西那帮文武官员,吃里爬外,倒卖军械、资助粮草给蒙古。在瓦剌进犯的情况下,拥兵自重,出工不出力。
一大堆问题,说都说不完。你说说这可怎么弄啊?”
黄溥回道:“微臣有个想法,其实可以将山西一拆为三,将宣府、怀来划进北直隶,加强朝廷对这两个战略要地的控制。
在长城外设立新的都司,重置开平卫、东胜卫。将山西的长城外部分,变成辽东一样的军管区。
对于山西剩下的部分,以大同为中心,作为支持开平卫、东胜卫的后勤基地。
然后在宣府与怀来之间,再建一段长城,形成外长城、宣怀长城、内长城三道防线,避免再出现土木堡那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