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的画被撕了！”
路晨回想当时她下意识脑中闪过的画面，发生在2013年7月6日的午后。
夏天，蝉鸣，略微闷热的空气。
阳光穿过树梢，洒在灰色的砖石地面，镀了一层光泽。
木质的画架错落有致地摆列在树荫下的室外，勉强留出一条可供停放骑行车辆和供人行走的小道。
路晨靠在檐下堆满画具的木桌前，微侧着身子，一边手在拨老式播放机的音量键。
“欸，这声音怎么出不来？”
午后的课，老师通常习惯放点音乐，不至于画着画着犯困。
但画室的音响设备年久失修，总容易出些老毛病。
“又坏啦？早建议老师换台新机器了！”好友在一旁回应。
“老师一向都念旧嘛。”
路晨一时半会搞不清机器怎么弄，边摆正身子，边抬头说着。
抬头一瞬，身着白色衬衫骑着车而来的陌生面孔映入眼帘，男生熟练地把车停靠在小道上。
奇怪，今年画室是不对外招生的。
跟着老师都是连续上了几个假期的特训生，这男生她从来没见过，看起来样子长得还不错。
凌灿停好车自然也看到门口站着的女生。
连音响都不会调，真笨。
路晨自然是听不到男生内心的想法，她只看到男生慢悠悠朝她身后走去，折腾了几下，播放机重新又响起了音乐。
随后，他全程话也没说，又从一堆旧画具里随手翻出一套，折腾了一会，发现支架摇晃不定，便索性把画板丢在小道砖石边上，支棱起来用。
瞧男生对画室挺熟悉的，可连固定画板都没备就过来了，这人真的是来画画的吗？
路晨独自喃语，好友挥了挥手提醒她，开课了。
绿荫树下的小道摆满了画架，几台落地风扇呼呼吹着响声。
在一众学生里，路晨的绘画功底足足可以排进前三，属最拿手的，是色彩。
这天下午正巧是色彩静物写生，静坐在画架前两个小时，路晨比同期画得要更快更出彩些。
“色彩感把握得很准。”温柔的女声从头顶上传来。
“挺好的，再加强感受，注意落笔的力度，不同的花，是有不一样的灵魂噢。”
明慧觉得她教的这一批学生里，路晨是最有灵性的，自然是要多多培养。
“好，我再改改~”
路晨听到老师的认可，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过一会，室内突然传来一阵哀嚎。
“啊！你还我的画！”
如此引人瞩目的哀嚎，所有学生都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伸长脖子看热闹，有的跟着老师率先冲进了室内。
“怎么回事？”明慧闻声来到室内。
在场的学生里，都是今年要参加高考的特训生，唯独有两位是较为特殊的跟学，平日的管教自然不会过于严苛。
“呜呜呜，凌灿把我的画给撕掉了！我不要他来了！”
发出哀嚎和哭声的，是学生里年龄最小的圆圆，此刻手里还拎着被撕成两半的画作。
小胖可怜兮兮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滚烫的泪水。
明慧拿起画作，素描着歪七扭八的花瓶和零零散散的花叶。
圆圆在画室跟学了两年时间，虽然不是天赋型的孩子，也调皮任性，但她向来都会耐心教导。
“我刚才扑到他身上，不小心把他画弄花了，他就撕掉我的画!”
圆圆抽泣着，一边解释一边说道。
“他压根就不好好画画！”
低沉中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响起。
路晨眼看着凌灿单手拎着画板走到明慧老师身旁。
明慧自然是了解自己儿子脾性的，但这显然不是正确的做法。
“把圆圆弟弟的画撕了，就是你的不对。”
“学那么久，瓶子还画得歪七八扭，不如撕了。”
那副欠扁的模样，和自大又欠扁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想揍他。
“凌灿，让你来跟学，不是让你来闹性子的！先道歉，再把话讲清楚。”
一向温柔平和的老师都大声责备起来。
“分明是这家伙先来破坏我的画！”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画板上......
不得不说，那天下午，凌灿的画显然比他的脾气更吸引人。
明慧来到儿子跟前，拿起画板，是一副造型、层次分明，且完成度极高的写生素描。
基本功相当扎实，落笔有劲，刻画细腻。
路晨看了一眼，也不禁感叹。
这人画得可真好！
她好奇惦着脚尖，看向画正中央，可惜一道深深的黑炭划过，如同将摇曳的花枝斩断了一般。
上一秒任谁都挺想揍他，但看到画后，心想，这要是换做自己画的，非得把这破小孩炖了不成！
看看儿子右手擦拭炭笔留下的黑色粉墨，又看看泪眼婆娑的圆圆，两个男孩闹气，明慧顿时也说不出多么重的话语责怪两个孩子。
“圆圆，今天老师替凌灿给你道歉。”
“但是，你今天也不应该这样做知道吗？每个人的画都很宝贵，以后要认真画画，今天先让妈妈来接你回家好吗？”
“老师，我知道了，今天也是我的不对。”
两个人就这样，姑且把委屈吃进肚子里。
可谁知道呢，又或许男孩子，总会有他们的办法和解吧。
*
午后临时的躁动，慢慢得以平息。
明慧当众介绍了凌灿的身份，以及下半年都会跟着大伙一起画画，另外以他的水平，足以担任素描课的助教。
原来是儿子！
难怪一向温柔和气的老师，刚才一下子变得如此严厉！
路晨此刻的心思，是没法集中在花卉上了。
她坐回靠近小道的画架前，暗自回想刚才的素描画。
明明看起来年龄差不多大，可素描的技法却十分娴熟。
竟然还能被指派来做助教！
长得也挺帅，要是脾气再好点就好。
突然，一个身影在她右手边的过道蹲下。
“哐当！”
凌灿随手把旧画板往地上一放，再放了块砖石稍微垫高了一些。
手中握着水彩画笔，脚边几罐不知又从哪翻出来的红黄蓝三个色的颜料。
接下来，一顿操作，路晨都看了进去。
可惜，画了个寂寞。
半天过去，愣是没看懂他在纸上糊弄些什么，和他的素描功底比起，似乎，是个色彩小白。
“这样是画不好的......”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侧过头看向他，发现他蹲在她身边，却也比她高出小半个头。
凌灿看了看自己的画板，又看了看路晨的画，挠了挠头，“第一次画色彩，没什么头绪。”
“噗呲。”
路晨不禁被逗笑。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样，某些方面表现得自大又聪明，某些方面又迷糊过头。
凌灿看着面前露出笑容的女生，神色跟着变化了几分。
“等等，你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转念，她又皱了皱眉头，疑惑问道。
凌灿捕捉着眼前女生的微表情，跟着露出浅笑，“我可是来帮忙的。”
路晨想起当年，他的忽然出现，和这古怪的脾气，加上挠头的迷糊样，一时间的确让她摸不着头绪。
再回想今日，他的做法又变得更不一样，包括现在的主动，她有着害怕，又有着期待。
“帮什么忙，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总是这样，像午后的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预兆地捣乱她原有的秩序。
心里的柔软，让她无法躲避真实的想法。
即使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的心分明就无法抗拒。
路晨在点击同意添加后，又迅速将手机关掉静音，将被子蒙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