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去,太阳照常升起。
日光普照,处处都在重复往年盛夏开启时的炽热,只是,换了人间。
皇宫,乾清宫。
与人等高的铜制盘龙上,插着九支蜡烛,烛泪点点沿着盘龙挂落,显然,这皇宫中,又是一个烛火不灭的无眠夜。
几支残败的桃花摆在角落,已经好几日无人更换了。
太子司马真坐在一张宽大的软椅上。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宛如一股巨大的洪流,将司马真多年养成的高傲淡定冲刷得变了模样。不过几日功夫,这张依旧年轻俊美的面容上,那双贵气明亮的双目已经变得沉静幽深。
司马真一手放在扶手上,镇定地问道:“丧尸?”
阿夏跪在地上,面色灰败:“是!殿下。已经找到残存的古籍了,也翻到了丧尸的记录。”
司马真的表情,就如同往日翻阅奏折一般:“拿过来。”
“是!”阿夏将一本破旧泛黄的旧书捧上去。
那书破得少了一半的书页,余下的书页也是缺头少尾,字迹模糊不清。此时,这书被珍重地捧着,翻到了只余少数字迹清晰的一页。
司马真接过古籍,将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清晰的字迹反反复复看过,再将古籍递给站在他身后的二皇子司马谐。
司马真站起身,负手踱步,面不改色:“丧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不知数量多少,不知战斗能力如何。会传染给他人,却不知道有几种传播方式。丧尸没有痛觉,如行尸走肉,唯一的攻击方式便是攻击其头部。”
二皇子司马谐已经急得宛如身上着了火,他看着司马真道:“我的太子殿下!如今父皇病重,三弟又不知为何还没有到宫中,这天下,这天下又是这情形,还有,还有这什么丧尸?我看,这根本就是恶鬼现世,人间地狱!我的太子殿下,你怎么能这么淡定?不慌不急呢?”
司马真转身,定定地看着二皇子司马谐,缓缓道:“不能乱,不能急。”
二皇子司马谐提起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司马真认真而镇定的眼神,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真道:“先去看看父皇。”
司马谐点点头。
那一日春祭,天象大变,天上下了红色大雨。
春祭当时,已经有无数的官员直接栽倒在祭台之下,气息奄奄。
春祭戛然而止,皇帝司马治带着太子司马真和二皇子司马谐匆匆返回皇宫。
路途中,无数侍女、太监、官员也一一倒了下去,皇帝司马治一路看着皇城大街之上,无数百姓的身子横在街上,面色已经不大好,等他回到皇宫后,司马治还没说话,便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皇帝司马治吐血昏迷,这皇宫中的一切,便都由太子司马真一手掌控。
太子司马真下令召集武者,严控京城,封闭宫门,再将所有得了“疫病”的侍女、太监、医师、御厨等人抬到冷宫中安置,派了一队侍卫和一队医师看护。
皇宫中的侍卫,都是人阶下品以上修为的武者。
因此,昨夜丧尸爆发的时候,冷宫之中,只折损了几名侍卫,和一队医师,并没有其他伤亡。
等所有的丧尸都被锁死在那冷宫之中,皇宫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高高城墙之内,整个皇宫依旧井然有序,除了少了部分侍女太监外,好似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唯一不同的是,那冷宫之中,时时刻刻传出的“嗷嗷嗷嗷”的野兽嘶吼般的声响,让这宫中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人心浮动。
司马真和司马谐走到乾清宫内里的宫室,皇帝司马治躺在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
司马真和司马谐跪在龙床前,看着躺在那里的皇帝,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
三日之前的皇帝司马治,还是一个宛如盛年的皇帝,而不过是三日功夫,司马治面上不仅皱纹横生,斑点频出,头上的黑发,更是白了大半。
这个一直如日中天、翻云覆雨的大周皇朝开国第二位皇帝,已经显出老态。
“父皇。”司马真唤了一声,语气复杂。
司马谐喉咙一哽,眼睛一红,叫道:“父皇,父皇你怎么还不醒来?这天下,这天下……”司马谐说不下去,低下头,险些哭出声来。
司马真站起身,也拉着司马谐起身。
拉着司马谐坐在一旁,司马真转头问跪在一旁的医师:“怎么样?父皇的情况如何?”
听见司马真问话,司马谐抹了抹眼角,也转眼看着医师,更不自觉地用眼神威吓医师。
医师低着头,轻声道:“回禀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陛下是急火攻心,导致旧伤爆发,加上这些年来,陛下苦心朝政不得片刻修养,如今,情况很不好。”
“很不好是什么意思?!”司马谐起身,大声道:“武者武功越高,寿命越长。我父皇武功高强,不是俗人可比,怎么可能稍稍一急,就会很不好?!三日之前,三日之前,我父皇一直身体康健,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就很不好了?!”
医师的头再低了些,叹道:“陛下年轻时,征战多年,身体受过数次重伤。若是只是一次两次重伤,好好将养,以武者的身体素质,自然没有问题。可陛下受伤无数次,又没有时间修养。这些年陛下日日勤于政务,近几年,陛下的旧伤就有些爆发之势,只是因为有着武功撑着,所以看不出来。”
医师娓娓道来:“数月之前,陛下就察觉身体略有不适,招我查看。若是陛下能好好养着,未必不能如常人般健康。可一旦陛下动武,或者心绪起伏过大,或者疲累多度……”说到这里,医师摇了摇头:“脏腑之衰伤,非医者能力所及。”
“怎么会?怎么会?!三日之前,父皇明明都好好的……”司马谐面色一白,听医师话中的意思,皇帝竟然已经无法医治,只有靠养着身子,平平静静安然修养,才能拥有常人一般的寿命。
司马真默然坐在椅子上。
司马真现在已经明白,春祭当日,为什么父皇要让他首先祭拜了。原来,父皇早知道了自己身体不好,是真的有了传位给他的意思。
就在数日之前,司马真跪在乾清宫中,向父皇求娶工部员外郎之女李静淑。
司马真还记得,那时候父皇拍着他的肩,调侃他难得的对人动心,难得地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去求娶一个落选的秀女。
父子之间,仿佛亲密无间。父皇朗笑地声音,也仿佛还在耳边。
想到父皇与他紧挨着身子,笑他竟然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来求圣旨的样子,便如寻常父子之间的亲密叙话,司马真心头一沉,再转头看看头发半白的父皇,他心头再是一沉。
司马真沉声道:“父皇多久能醒?”
医师低头,叹息道:“不好说。”
“不好说?”听到这个回答,司马谐瞬间暴怒,他猛地上前,一把抓起医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不好说?身为医师,不好好医治父皇,却说这样的话,你这是找死吗?!”
年近四旬的医师,身高没有二皇子高,被提起来,双腿不由自主胡乱挣扎着踢了几下。
“够了!”司马真皱眉:“放他下来。”
“太子殿下——”司马谐转头看着司马真:“这人——”
“本宫说!够了!”司马真抬眼,看着司马谐:“不要扰了父皇修养。”
司马谐手一松,整个人便如泄了气般,一脸惨败。
医师落在地上,忙又跪好。
司马真道:“好好照看父皇,不得有半点闪失。”
“是!”医师道。
司马真对司马谐摇了摇头:“随我出来。”
司马谐看了一眼皇帝,沮丧地跟着司马真出了内室。
两人还没有走出这个宫门,便看到一个侍卫急冲冲进来。
见此情形,两人停住离开的脚步,司马谐烦躁地低头,右脚碾了碾光滑的地板。
侍卫一见两人,立即跪下,双手捧上一本奏折,快速道:“殿下,空州八百里加急。空州总督江浓以‘皇帝不仁,天降红雨作为惩戒’为名,起兵谋反,调兵围城,自立为王。”
司马谐震惊:“什么?!”
司马真接过奏章,看了几眼,淡淡道:“知道了。”
司马谐转头,侍卫抬头,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淡定的太子。
还不等司马谐说些什么,又一个侍卫匆匆冲进殿门,手中也有一本奏章,跪下道:“殿下,吕州八百里加急。昨夜吕州丧尸爆发,武将控制不住,城中大乱。吕州请京中出动大军,去支援吕州。”
吕州,乃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城市。
司马真接过奏折,没有翻看,只是叹息了一声。
见殿门口又急冲冲跑进来一个侍卫,司马谐跳脚:“又有什么事?!”
这侍卫面色惨白,重重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数次,才抬头道:“启禀两位殿下,三殿下他,他不幸被侍卫所伤,如今,如今也已经是丧尸了……”
司马真与司马谐浑身一震,齐声惊道:“什么?!”
两人身后,龙床上传来了皇帝司马治崩溃般的低哑声音:“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