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药都到了家门口了,素娥扶着她要进家门,没想到她却又扭身回头,往马车上爬,吩咐小厮:“让华叔只上茶水就行,点心就免了,家里也不宽裕,饭也别管,我去接姑爷,几时回来不一定。就让他们等着吧。“
她今日在席间看够了别人的嘴脸,这会儿一点也不想上来就跟人掐架,实在影响心情。反正家里没人,他们若觉得肚子不饿就在厅里待着吧。
华元正在厅里陪着众人,这会儿分不开身。小厮一吐舌头,笑着应了,心道:家里哪里就不宽裕到管待不了一顿茶饭了,原是姑娘恼这些人跑来寻事而已,华叔可算避过一顿罚了!
“姑娘走好,我一定悄悄儿将这话告诉了华叔。”守门的小厮恨不得挥着手绢送别自家主子,也好去给华元报信,让他放开手脚的干。
”姑太太也真是的,许久没上门来,今儿却是跑来找事。“就连素来周全的素娥也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嘀咕一句。
兄长侄女可从来没薄待她,可有些人总是得陇望蜀。
夏芍药倒心情不错,上了马车靠在垫子上轻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想着往各自的怀里扒拉东西,这会儿瞧着都是正义之士,若是我扔点骨头过去,可不得打破了头的抢起来?!”
夏景行今日在赌坊,她索性遣了车夫往赌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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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正厅里,夏老三坐在上首,下面坐了许多夏南天的堂兄弟,一边还坐着夏南星。她今日是特意收拾过的,鬓角抿的一丝不乱,用的桂花头油还是二儿媳妇的孝敬,据说是吴家铺子里产的,味儿比她平日用着的可要好上许多。
孙氏的陪嫁还不错,寒向蓝蹭不到嫂子的嫁妆,近来上门提亲的男家多是家境一般的,她心里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享福的,似表姐夏芍药一般穿金戴银,唤奴唤婢,偏偏现实不如意,就天天在家里对着俩嫂子说酸话。
夏南星也替自己闺女抱屈,只觉得自己家闺女生的模样儿也不大差,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夏芍药瞧着模样儿生的绝好,还不是因着打扮的好。
做婆婆的心情不好,当人媳妇的日子过的就不畅意。
刘氏在夏南星面前服帖惯了,凡事听婆婆的调派,就算私底下有怨言也只敢回房跟寒向茂抱怨,可不敢捅到婆婆面前去。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六月中旬分娩,这会儿只安心在房里养胎,家里事全交了出去,半点不沾手,乐得瞧孙氏与小姑子打擂台,三日两后晌的闹矛盾。
孙氏却不是软杮子,任由婆婆小姑捏在手心里。
寒向蓝想要从她那里多占些便宜回来,总不能够,碰过好几鼻子灰。但该孝敬婆婆的她也大方,昨儿就听得夏南星约了夏家族长族兄们今日要回娘家。
夏景行的身世劣迹在洛阳城公开之后,寒取便听到了风声,回来就跟夏南星提起了,“你那侄女,怪道当初成亲那样急,原来是捡了个品性不堪的成亲。若是嫁给了咱们家荣哥儿,何至于如今就成了整个洛阳城的大笑话了呢?”当初因着结亲不成而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
夏南星也觉得可惜:“这丫头倔的跟什么似的,又哪里肯听人劝呢。”思来想去,总要给夏芍药一些教训,又正好弹压了夏景行,便亲自上夏家族长那里去说话了。
“侄女虽说是外嫁去,可也时时记挂娘家。三叔公作为族长,族里招了品性不堪的女婿上门,三叔公也该出来说句话儿啊!”
夏老三早就看夏芍药夫妇不顺眼了,好端端的闺女不出嫁,偏要招个赘婿进门,害他一番算盘鸡飞蛋打。且招来的是甚样人啊?倒将夏家名声都败坏掉了。
作为一族之长,夏老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教育侄孙女与孙女婿一番的。
“你倒是个心好的,嫁出去这么些年,到底还是盼着娘家好的。”
有了夏老三这话,夏南星欢欢喜喜回了家,向寒取以及儿子们提起此事,语多愤慨:“芍药也太不听话了,当初亲事上不听话,如今跌了个大根头,可只能给人当笑话看了!”
孙氏听了这话,心里暗道婆婆这是在犯蠢。夏家父女再遭人笑,银子没少赚,旁人得罪了夏南天父女俩不要紧,婆婆往后难道就不指靠娘家了?
非要上赶着得罪娘家兄长与侄女,这不是犯蠢是在做什么?她若娘家有这样能干的兄长侄女,紧着笼络都嫌迟。
孙氏想着能劝便劝着些,拿了自己新买的一瓶子桂花油做由头,送到夏南星房里,说话也软和,“娘明儿要回娘家,我这里也没什么给舅舅表妹的,只给娘添些头油梳妆,娘明儿见着了舅舅跟表妹,也捎个好儿。”
她娘家父母攀了几次没攀上夏家,孙氏却觉得这是个水磨功夫,只要日子处久了,她与夏芍药若是处出情份来,也必然能沾些夏家的光。
只眼瞧着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兄长侄女,孙氏都恨不得将婆婆关家里,寒家与夏家的走动都让自己代劳了。只这许久两家都不来往,端午节夏家都没送了节礼来,孙氏心里便有些发凉,只盼着两家关系别再恶化下去了,到底是骨肉至亲,说不得以后修补修补也还能好生走动起来。
不过看夏南星这兴兴头头的样子,孙氏就觉得自己这纯属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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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夏南星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就往夏老三家去了。
夏老三聚齐了族里的子侄,便率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夏家老宅子。到的时候夏芍药与夏景行早都出了门。老管家华元带着丫环们扫呼这拨人。
原本也还上了两碟子点心茶水的,只到了中午没上饭,这些人便将厅里摆着的点心碟子都吃空了。
夏南星还吩咐华元:“怎的不摆饭?”
华元苦着脸道:“昨儿姑娘就吩咐下来,今日她要出门赴吴家的宴,姑爷中午也不回家,厨房里压根没备饭。”
夏南星脸一沉,便要发作,“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难道主子回来也不吃饭?”
“姑太太也知道,家里人口简单,如今拢共只有姑娘跟姑爷两位主子,天气又热,买了菜肉也放不住,都是当天一大早厨房采买一天的量,今儿姑娘姑爷不在家吃饭,厨房就没备菜的。”
“难道你们就不吃饭了?”
其实华元这纯粹是推脱。上次夏南星来家里与夏南天大吵了一架,差点让夏南天旧疾犯了。华元心里就存着一口气,就算是拼着被姑娘回来责罚也不愿意好肉好菜的招待夏南星。
夏家厨房里哪里就如他所说的一般窘迫了呢。就连仆人们吃的都是肉菜大白馒头,天热还有解暑的绿豆汤水,两样点心充饥。夏家的仆人们福利却是极好的。
华元就更为难了:”只小的们吃的粗食,哪里好往主子们正厅摆?“
夏南星想着,夏家仆人吃的也不差,族里这些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有些人吃的还未必比得上夏家仆人的伙食呢。便吩咐华元:”让厨房先将下面人的饭食端上来。“
只是等真的端上来了,夏南星脸都没地儿搁了。
今儿厨房里端上来的可是棒子面菜糊糊,连个馒头也无,一人面前一碗,外加一小碟子腌的也不知道多久的酱菜,黑黢黢的让人无半点食欲。
夏家族里的人再想不到还能有这待遇,夏南天家里的仆人竟然吃的这些东西?
族里人不知道,但夏南星却是知道的,兄嫂向来不苛待下人,就算是夏芍药待下人也厚道,不然瞧瞧她身边贴身的大丫头,穿戴比寒向蓝还要体面。就算是院里的婆子小丫头,都穿戴干净整洁,气色极好。
这分明是华元弄鬼,故意给她难堪的。
可就算是知道华元给她难堪,她也没权利将华元逐出夏家,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了。
夏家同族的堂兄弟们也有真个端了棒子面糊糊喝两口的,饿的没招了实在忍不住了。昨儿听得今日要来夏南天家,各个都想着他家日子过的好,今儿必然是好酒大肉的吃喝,家里饭也没好生吃,只想着今日能饱餐一顿。
哪知道进了正厅等了一上午,饿的前胸贴着后脊梁骨了,还没等到主人家,点心盘子吃空了仆人也不再往上端,只能将凑着捧了碗去喝,好歹心里不慌。
夏南星与夏老三却咽不下这棒子面菜糊糊。特别是夏南星,被华元摆了一道,心里一口气憋着,哪里咽得下去这菜糊糊?
她若真端起碗来吃,岂不让这老仆在背地里笑掉了大牙?
以往两家还未交恶之时,夏南星哪次来了桌上摆的不是当季的果子点心,茶水饭菜都是换着花样,七碟八碗的摆了上来的?
出嫁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在娘家受这种羞辱。
但当着族里堂兄弟以及夏老三的面儿,夏南星到底不好开口揭破华元,好歹给自己留一份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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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药来了又走,已是下午了。
这会儿就算是棒子面菜糊糊也已经消化完了,桌上的点心碟子再也没加过,只茶水却是无限量供应的,沏的酽酽的茶来,肚里本来就没油水,喝下去就更饿了。
夏老三面上搁不住,底下子侄们也在埋怨,今儿在夏南天家白挨一天饿,连夏芍药跟夏景行的影子都没见过。
夏南星就更不用说了,早晨起来太兴奋,只喝了半碗粥,熬到现在肚里火烧火燎的饿,恨不得一气儿吞下去一只酱肘子,眼前都快冒金星了。
一行人等到了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这回华元得了门上小厮偷偷通传,就连棒子面菜糊糊也没有了。他自己借着上茅房顺道拐到厨房里去,大白馒头就酱肉,吃了个饱,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吃的饱饱的才去前厅侍候着,再见到厅里这些人干坐着挨饿,心里舒服多了。
夏芍药拐到赌坊去接夏景行,今儿可没特意把将给涂黄了,她自己索性不进去了,只让车夫进去寻夏景行。
赵六一听便要跟着夏景行出来,”正好最近有些帐目要跟夏帐房交待一下。“
夏景行剜一眼瞪一眼,都不能将这块紧紧贴上来的狗皮膏药给撕下来,只能自己大步迎了出来,赵六在后面跟着喊:”大掌柜等等我——“
夏景行出了赌坊门,立刻便往夏家马车里钻。赵六紧随其后,也想跟着往上爬,被夏景行一脚踹了下去,差点跌个四仰八叉,”滚去前面坐!“
得亏赵六身手灵活,才免得在赌坊门前出丑。
”教了你看家本领,就这般对我?“他嘴里嘀嘀咕咕,人却往车辕上去坐了,也知道想要坐进马车里是不可能了。
夏芍药早隔着车帘瞧见了这一幕,只等夏景行上了马车便抿嘴而笑,方才在家门口的烦躁全都不见了。
旁人如何误解夏景行不要紧,只她知道他是个正直君子就好。
赵六隔着车壁向里面吆喝:”夏帐房,六哥今儿去你家蹭顿饭吃可好?“
夏景行隔着车壁也恨不得用目光将这货给烧出两洞来,”二掌柜,不如明儿我请你去明月楼吃饭?”六什么哥啊也不怕风大把舌头给闪了?!
赵六可不管夏景行高不高兴,兀自兴高采烈:”明月楼有甚好吃的?只要花了银子就能吃到。我可是许多年都没吃过家里的饭了。”那种热热闹闹全家人聚在一起,摆了一桌子家常小菜的吃法。
夏芍药笑的眉眼弯弯:“去庄子里看看花,顺便让二掌柜尝尝咱们庄上的野味。“
赵六在外面应了,夏景行还当庄上出什么事儿了,夏芍药才来赌坊接他:“可是庄上有事儿平叔处理不了了?”
夏芍药当着马车里素娥的面儿可不好意思动手,便撑着下巴一叹,颇有惆怅的架势:“家里被人堵着,全是长辈,我可不想回家去听人数落。索性就避到庄上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长住在庄上吧?”
夏景行虽然不知道家里都堵着什么人,让她这么烦恼不回家。不过猜一猜也能知道个差不多。左不过是夏南星或者夏家族里那些人又上门来了。
他可真没觉得夏芍药会怕这些人怕到不敢回家,见她做出这番可怜模样,便也做出为她排忧解难的模样来,笑道:“不如这样,既然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也不好说什么。爹爹在护国寺住的也够久了,既然长辈上门来,娘子又不好理论,不如咱们今晚先在庄上住一夜,明儿大早就去请了爹爹回家。这些家事总要爹爹来处理的。”
夏南天的旧疾已经完全好了,以后只要悉心保养便没什么大问题。
夏芍药这一年间往护国寺跑了无数趟,心心念念想让夏南天回家来。无奈老爷子清静日子过惯了,就不想回家来,生怕闺女把家里事儿再推给他来管。
父女俩有时候为这事儿讨论不休,夏景行都要笑出声来。
旁人家里大都恨不得掌权,也好往自己怀里捞些好处,夏家人口简单,父女俩都恨不得当甩手掌柜。到底是做爹的有手腕,只以养病为由推脱,夏芍药在家里也曾说过,“若是我有了孩儿,爹爹他不管也得管了。”深以不能将夏南天给赚回家打理生意为憾。
只孩子一事,总要顺其自然的好,强求不来的。
得着夏景行要去接夏南天回家这句话,夏芍药顿时笑靥如花,若非碍着素娥同乘一车,都恨不得在夏景行面上香一口,“还是夫君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