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关新妍在前院指导仆妇们配制石灰液并往树木根部涂白,忽见一顶轿子从远处飘来,轿子后面跟着七、八名手托罩着方巾托盘的丫环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徐徐前来。
那轿子宽敞华丽、富贵凌人,是乔茵的专属行驾。
关新妍行至道边迎接。轿子在关新妍身前落下,轿帘启开,乔茵搭扶着萍姑娘的手娇矜鸾步而出。她身着鹅黄团花翠柳长衫外罩樱红短褙子,头上插满金箔银珠,浑身珠光宝气。
关新妍心道,原本一朵天然娇美的芙蓉花,偏要过度雕饰,整饬成一棵繁累的蒺藜。
“夫人……”关新妍刚要行礼,乔茵托起关新妍一只前臂,温声说:
“妹妹身子未愈,免礼罢。”
关新妍心念转动,夫人这是要改莽直作派行怀柔曲风啊,不知是什么寅念让她作此改变。
乔茵抬眼望着院前齐整的花草树木,感慨地说:
“妹妹心境幽娴且蕙质兰心,难怪王爷频频顿足,流连忘返。”
好大的醋意,关新妍立即解释道:
“夫人想岔了,王爷每来此是为了稽查芳华苑管理疏漏,防止再有人借芳华苑远僻而造谣生事、抹黑王府。
王爷每次都是匆匆而来,仓忙而去,茶都未及喝一口,哪有闲情逸致去关注妾身是否蕙质兰心。”
乔茵回头眼望关新妍,脸露欢欣笑意,忽抻手挽起关新妍左臂,一边抬脚往花园小径方向走一边说:
“今日本家心情闲适,突发兴致想观赏你这芳华苑,妹妹就领本家在这园子里走走吧。”
“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随通幽小径漫步前行,偶有蝴蝶从身旁飞过,扑闪着靓丽的翅膀向着那灌木丛中零落的几朵娇花飞去。
乔茵忽然悠悠说道:
“时近冬至了,园里的花越开越少了,可正因为娇嫩的花都败了,这剩下的几株耐寒的花方显得尤为珍贵,因此格外引人注目,妹妹,你说是不是?”
“花有各自特性,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它们最能感知气候冷暖,趁时开败,并非着意为取悦他人而盈盛。
看花人只是偶然经过看到它们盛绽时的颜丽便有感而发,却不曾感受到它一年来的辛苦等候,体会不到繁花盛开时它的落寞,亦看不到此刻它的根茎在泥土下与严寒奋力相抗。”
乔茵驻步凝视关新妍,一双翦水秋瞳布满疑惑,红唇凝然微启。
关新妍微微一笑,料想到没有萍儿在身边,她便如陷在云里雾里,不知所向。遂淡然解释道:
“此花不曾留恋过去的繁华,亦不惧未来的严寒,它了悟时光、命运的轮回,因此,它盛也好,败也罢,只是遵循自己的步伐,不会为任何人多做停留。”
乔茵脸上现出舒心的笑意,缓声道:
“妹妹十分聪颖,感悟深刻。只可惜,妹妹是一女子,若是男儿身,将来便可做我孩儿的启蒙师傅。”
“夫人谬赞了,天下身怀绝艺的英才多如星云,妾身孤陋寡闻、才识学浅,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担不起夫人的厚望。
其实,夫人不必远虑,王爷英明神武,识人多广,可能心里早就有指定的师傅人选了。”
“妹妹言之有理。只是……”乔茵面现为难神色。
“夫人有何难断之事?”关新妍问,想来,接下来夫人该要表露来此的真正意图了。
“只是,……”
乔茵说了两个只是仍未说出想说的话,脸上却意外飘红,关新妍大感意外,更加好奇和期待乔茵接下来的话了。
“妹妹医术当真了得,”乔茵忽然转移了话头,“自服了妹妹开的方子,本家日日睡得香甜,觉得身子轻便了许多,且脸上的痘明显少了,曾经留下的痘印也渐渐淡化了。”
“哦,”关新妍随口应着,那都是意料中的变化,关新妍懒得再虚情假意地说一番客套、自谦自抑的话。
“可王爷许久不到我房里来了。”
关新妍一怔,这话怎么理解,是,是那个意思吗?可,可是,这房中之事不是应该去请教她的生母或养母吗?为何要跟自己说?难道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吗?
或许,她觉得自己是万事通?可事实是,自己连一场正儿八经的恋受都没谈过,对这方面的事,生疏得很,自己可是连恋人间牵手的体验都没有呢。
乔茵并没有感知到关新妍的尴尬,用带着些怨念的语气说:
“王爷风流倜傥,外面的那些花花柳柳们贼没廉耻地掏空心思上赶着往王爷跟前凑,那些个贱蹄子,年纪小小,勾搭男人的本事不小,凭着模样新鲜,技艺多,会耍花腔,会使手段,恨不得把男人永远笼在她们院里,永远不放回家……”
看着乔茵脸上越积越盛的怒意,关新妍心里幽幽长叹,那些女人未必真稀罕你的男人,你男人若是身无分文,她们铁定不会再在你男人身上花半点心思。
生长在金窠玉瑶里的富家大小姐哪里能体会到底层人,尤其是穷苦家的女儿们为生存奔忙的艰辛和无奈。
真正要怪,不应该怪那些女人,而应该怪你自家那不顾家、不知廉耻、不知节制、不求上进的男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