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莺莺后,关新妍守在翡翠床边,监查其身体状况。
转眼,夜深人静,室内一片静悄悄,床上人儿于沉睡中恢复元气,床边人儿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不由自主循着暗黑精灵的指引,进入了绵柔梦乡。
窗边坐椅上,坐着一个纤瘦的人儿,仿似木雕般一动不动,其幽深的目光静静看着窗外无尽的夜,其清癯的脸庞在窒内昏黄暗淡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且凄楚。
床边趴着人儿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快速坐起了身子,关新妍大概是被使命感促醒,清醒后,立即起身对翡翠进行一番细致的查体,发现其身体状况良好后,坐回轮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款摆一下酸疼的腰肢。
当关新妍将上身朝左旋转九十度时,眼角余光扫到窗边有人,当即吓得浑身一凛,转头定睛仔细一瞧,发现那坐在窗边的人是李姨娘,此刻,她正凝眸注视着自己。
在这寂静的夜晚,昏暗的烛光中,被一个形似鬼魅的人如此盯着看,难免有些发悚。惊恐过后,关新妍迅速恢复镇定,很快便察觉到李姨娘不对劲。
关新妍缓缓推动轮椅来到李姨娘面前,看着李姨娘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
李姨娘神情一震,随后脸色变得柔和了些,整个人有了些生动的气韵,温声回应道:“我没事啊。”
静默片刻后,李姨娘说:
“我让人准备了宵夜,一起去吃点吧,暖暖身子,这里,我让丫环守着。”
被李姨娘一提醒,关新妍顿觉腹中有些饥饿,身子也有些冷,遂同意李姨娘的提议。
两人来到一间居室,丫环们快速摆好一桌膳食。
桌上有好几样荤菜,还有几壶酒,这显然是李姨娘花费了一番心思专意为关新妍准备。
李姨娘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将酒杯置放在关新妍面前,随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关新妍大方地吃着、喝着,李姨娘则从旁默默斟酒布菜,她自己吃的极少,而且话不多说。
用食过程中,关新妍看出,李姨娘是个十分细致周全的人,她通过观察自己对菜肴动筷子的方式,很快便准确判断出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对哪些菜浅尝辄止,对哪些菜讳莫如深。
她夹到自己碟子里的菜总是恰到好处、合心合意。
当关新妍进食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李姨娘启口缓声道:
“我今日才知,六妹不但性情果敢、嫉恶如仇,还是个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之人,真后悔,以前没有与六妹多走动,增进了解,不然,你我现在一定是很好的姐妹了。”
“好姐妹只要心意相通即可,不必受时间和地域空间的限制。”关新妍随口回道。
“可是,开春后,我便要离开王府了,将来,恐再难有机会与妹妹这般秉烛长谈。”
“未必啊,姐姐日后去了济苍寺,妹妹还可以经常去看姐姐啊。”
“真的吗?你会去看我吗?”
看着李姨娘认真的眼眸,关新妍迟疑了片刻,随后认真回道:
“世事难料,若条件允许,若姐姐有需求,妹妹尽力去实践。”
李姨娘眸光暗了下来,一脸忧愁道:
“按理,我是一脚踏进空门的人,不该有所企盼,不该被俗事萦绕。可是,我心上总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
“四姐是放不下王爷?”关新妍问。
李姨娘幽幽看着关新妍不语。
“王爷对四姐如此刻薄,四姐心里真的一丝怨念也无吗?”
李姨娘摇头,“即便他让我即刻去死,我也不会有一丝怨念。”
关新妍无语了,无法理解李姨娘的想法,就如同无法理解老妈总喜欢看那些从头至尾哭个没完的苦情剧,可能有人天生就喜欢把自己想像成一朵苦菜花,骨子里有情感受虐倾向。
李姨娘似乎看出关新妍的不理解,启口说道:
“我不知道,在你眼里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王爷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非常脆弱。”
“每个人都有坚强和脆弱的一面。”关新妍道。
“王爷所经历的苦难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王爷的脆弱也非一般人能理解。”
“既然你放不下王爷,为何要做出远离俗世的姿态?为何不去努力修复你们的感情?为何不求王爷将你留下?”
“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姨娘幽声道。
也许吧,感情的事纷纷扰扰,外人无法亦无权置喙。关新妍并未想深入了解王爷与李姨娘的情感纠葛。
然而,李姨娘却似有着极强烈的倾诉愿望,其目光迷离投向远处,以略带沧桑的声调讲述:
“我自七岁便进入靖王府,那时候,王爷还不是靖王,是世子爷。那年,世子爷只有五岁。
那日,我被府里的教养嬷嬷领到世子爷面前,世子爷问我会不会打架?会不会捏泥人?会不会读三字经?会不会写字?会不会抓蛐蛐?
我将头摇得似铃鼓,记得世子爷问了许多问题,当知道我什么也不会,最后说,‘那你以后就负责看家吧’。
后来,我渐渐明白世子爷所谓的‘看家’的意思,无论是幼年时期还是少年时期的世子爷,都异常好动,那时的靖王夫人对世子爷管教得十分严苛,而世子爷总是想方设法逃脱靖王夫人的监控。
刚开始,世子爷只是偷摸在府里寻僻静处挖地道、叫几个小厮聚在一起演习排兵布阵、用木头泥巴制兵器兵符、做霹雳车、搭木塔、斗蛐蛐、爬树找鸟窝。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总是安排我守在关键位置望风、掩护。
靖王夫人对世子爷的行止并非完全不知,只是采取半管制半放任的态度。
后来,世子爷不满足于只在府里玩,经常偷溜出府,与外面的公子哥儿混在一起四处游荡、玩闹。而我,则每日留在院里提心吊胆盼着世子爷回府。
在世子爷十一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彼时的国舅爷万候爷来到靖王府,向靖王爷状告世子爷在外面聚匪结寇,为非作歹,寻衅滋事、欺压良善,说世子爷唆使一众流氓寇匪在国舅爷府邸周边设下陷阱埋伏将甫出府的国舅爷嫡长子打了个半残。
事实是,国舅爷嫡长子在京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品行名誉极差,其某日在街上欺辱几名外地客商,被世子爷撞见,当时世子爷声讨了万公子几句,被万公子记恨在心。
万公子在自己府邸周边设下陷阱埋伏,邀请世子爷及其它几位京城贵公子去府上游玩。
世子爷到了国舅府附近,发觉不对劲,借故遁走,彼时,万公子已发现世子爷身影,带人追赶。
在追赶打斗过程中,世子爷与万公子均受了伤,世子爷毕竟势单力薄,其身上的受的伤比万公子严重的多。
万公子却恶人先告状,撺掇国舅爷来靖王府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