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寅时,奴听闻响动,起床查看,见苑里仆妇们皆领了卖身契、银两,收拾行装准备离去。奴当时想找茉儿问个究竟,不意于翠儿房门外听到茉儿与莺莺谈话。
原来,六姨娘早就筹谋好了出逃的方略,六姨娘用重金收买了膳房里的人,让她们借着进食材,运泔水,将库房里的财物拿外面去贱卖,换回许多银两、银票。
她们商量好了由镖局护送去南方,说是南方富庶、人杰地灵、气候宜人,还说,南方男子才情并茂、温文尔雅,……”
“啪!”玲儿被王爷突然手拍坐椅扶手的声响惊得一颤,随后惊见王爷骤然起身大步朝厅外走去。
玲儿神情一松,暗想,王爷该是十分厌憎六姨娘了吧,自己算是完成夫人交待的使命了吧,立下这等大功,夫人会提携自己的吧,将来定是常在夫人跟前行走了,混到今日,才算真正露脸了。
这会儿,六姨娘与茉儿她们定是在外面惶惶不安、受尽寒苦,真是自讨苦吃,天下之大能有几个王府,出了这个金窝,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安乐窝。
将来,或许有朝一日,她们在外边混不下去了,会回头来求夫人收留呢,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求到自己跟前呢,那到时候,自己究竟是帮还是不帮呢?
玲儿跪于厅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竖眉愁思片刻,忽展眉喜笑颜开,帮不帮都随自己高兴,此一时,彼一时,昨日我看你颜色,明日且看我风光……
赵谦出了前厅,走到前院,见乔茵仍在原地等候,蔚然步至乔茵身前,与乔茵四目相对。
此时,夜幕初降,四周一片迷蒙,空中似倒悬着一只深不见底的大瓮,屏蔽了远处的光亮和声源,看不清远方,听不清远声,反倒能教人更集中精力感受眼前。
乔茵的眸光充满期许,赵谦神情冷淡,其周身似披了层银霜,两人皆静默贮立,各有所想。
良久后,赵谦打破了静默:
“夫人明日将靖王府所有人遣散,然后自回娘家吧!”
未料到王爷一开口竟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乔茵内心如遭重锤,面上极力维稳,压抑着情绪艰难发声问道:“为何?”
“因为,本王累了!”言语和着沉缓的腔调,令人清晰感受到说话者由内而外渗出的疲累。
“王爷是说,与奴家假装做一对恩爱夫妻很累,是吗?还是说,奴家掌管王府事事处置不当,令王爷对奴家失望透顶?”
赵谦一脸淡漠,并不想解释,淡然道:“回娘家,对你来说最是妥当。”
“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乔茵强忍内心苦楚一字一句声问。
“若你想永远,即刻成全你!”
闻此言,乔茵如遭覆顶之灾,内心掀起阵阵狂澜,不由自主提高声量,且语气中带着怨念: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奴家放走了关氏?”
“你一定要追根刨底吗?”赵谦皱眉声问。
“奴家三年的深情付诸东流,难道就不能问个原因吗?”乔茵固执声言,眼里蓄着泪。
赵谦正视乔茵,沉声道:
“倘若你不怕受打击,我可以告诉你!”
见乔茵目光执着,赵谦难得地对乔茵展现认真情态,以其极富磁性的嗓音缓缓陈述:
“这三年里,你做了什么?你的眼睛除了盯着我身边女人那点事,还看得见什么?
孙氏是金国奸细,我一早便知,她在你身边拉网结势,你丝毫未察觉。你身边有朝廷密探,我早就知道,王府里明暗之中刀光剑影,我疲于奔命,而你你浑浑噩噩,无知无觉。
王府在你的打理下,财物帐目上出多入少,且有许多不明缘由的漏账,坏帐。府里供事之人,良莠不齐,贤愚皆备,你为图省事,向来只愿花顶高的价格雇用有名气的人来做事,却不关心这些人品性如何,才能是否与其薪酬匹配。
王府数百名仆从,有些人深受剥削虐待,你看不见,凡遇意外失踪或死亡事件,你只草草地让心腹去遮掩,不问具体缘由。
不说那些从未与你照过面的粗使下人,就是你身边那些心腹,你未必分得清哪些是忠心为主、哪些是别有用心。
我曾多次提醒过你,让你好好整顿王府,管束下人,你未曾听进去分毫。
这样的王府,你觉得我会放心满意吗、会留恋吗?
将王府所有人疏散,留个空架子倒更令人清静安宁。”
静默片刻后,赵谦继开口说道:
“你轻易放走关氏,你以为只是除掉了一个与你分宠的女人吗?你可弄清楚关氏的身份来历?你亲眼见她赶走钱氏、逼走孙氏,你觉得她是个简单普通的人吗?
她假装腿折了让人对她卸下防备,籍着养伤让一帮厨子进驻芳华苑,暗中收买厨工转卖资产,利用你实施潜逃,这样一个心思敏锐、拥有一身高超的医技并且对王府和边城熟悉之人,倘若被金国或朝廷收买用来与我作对,与边城作对,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你教唆那小丫头在我面前百般诋毁关氏,想让我厌憎关氏,适得其反,我只看到你的斑斑劣迹。你编造的那些谎言,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关氏若真是个心胸狭隘、唯利是图之人,她缘何要带走那昏迷不醒的丫头?”
在赵谦说话之时,乔茵始终压抑着不平心绪,努力控制自己想要辩驳的冲动,终于待赵谦述完,抑制不住尖声道:
“说来说去,王爷就是嫌弃我蠢笨,奚落我不如关氏敏慧,王爷终究还是因为我放走了关氏而憎恨我吧?
我对王爷千依百顺、唯命是从,为王府事务尽心竭力换不来王爷一声称赞。而她关氏对王爷万般不恭,赶走了王爷两名妾室,盗走王府财物,王爷却说她心思敏锐。
哪怕关氏将整座王府点了,王爷也还会说她有能耐吧。
关氏她千好万好又怎样,她终究不属于王爷,她的心不在王爷身上,她曾亲口对我说,她对王爷没有一丝一毫感情,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计划出逃。
她劝我不要对王爷付出太多,因为不值得。
既然王爷如此不遗余力称赞关氏,那是否也认同她对王爷的评议?”
对于乔茵的冒犯言行,赵谦未表现出不悦,只觉得枉费了一番解释,果然,目光短浅之人永远只愿守着眼前那点智慧之光。
“本王与关氏的感情纠葛,不劳旁人操心。夫人只做好自己份内事即可,明日午时,我会着人护送夫人回乔府。”赵谦淡淡陈述,随后缄默其口,举步越过乔茵,悭然前行。
最后一道驱逐令下达,乔茵瞬间脱力,内心一片凄寒,眼泪不自禁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