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妍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强盗寇匪们打着吴太师的名头打家劫舍,良民百姓无敢不从,若你恩师是清廉好官,百姓为何不去告官,让那些辱你恩师名誉的匪徒受到制裁?
事实上,百姓们都知道那些经匪寇劫去的银两大部分最后都流向了京城,流向了太师府。”
“你胡说!”崔敏发出无力又抗拒的怒喝声。
关新妍面色平静看着崔敏,知道他心中的信念正在坍塌,容他缓了几口粗气后,关新妍淡然道:
“凡是以不正当手段上位的集权高位者,少不了嫉贤妒能、打击异已、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卖官鬻爵、劳民伤财这些行止,若先生真的想知道我是否是胡说,可以自已去听、去看、去探查。
只怕先生眼里、心里只有恩师,不愿放眼天下,不关心天下民生疾苦而选择闭目塞听。
话不多说,希望先生回京城以后,慎言慎行!”
说完这些话,关新妍从椅子上起身,就此离去,当行至崔敏侧旁时,崔敏沉声道:
“你担心我回到京城会做出对靖王不利举措?”
关新妍脸上现出一丝讶异,转头看着崔敏沉沉的目光,肃穆声道:
“先生认为我是为一已之私而污蔑令师?或者说,先生非要觉得我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如此一来,一名品行有污之人对另一个人所发出的指控便大打折扣,先生是这样想吗?”
被看穿心思,崔敏偏过头去,满心不甘。
关新妍转头淡然目视前方,侃侃声道:
“与其说我担心先生回到京城会做出对靖王不利举措,不如说我担心先生会做出对边城不利举措。
我不是圣人,我确有私心,但我怀的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私心,我贪生怕死!
我不过是边城里一只小蝼蚁,我害怕被金国的马蹄踩踏,更害怕金国的马蹄没来之前,被朝廷军马碾压。
在边城里,像我这样的蝼蚁数不胜数,这群宠大数目的蚁蝼性命全掌握在少数几个手握重权的贵要人物手上,这贵要人物自然也包括你。
为了能活下去,为了不遭受颠沛流离之苦,我请先生在出手搅动边城风云之前多思虑一番,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这回答并不让崔敏满意,但想到边城一乱,眼前人势必也会遭受战乱之苦,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悲悯。他虽愿意成为眼前人的依靠,主宰她的命运,但很显然,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至于恩师,其实心里早有疑惑,从前,每当心里生出对恩师不敬的想法时会自动将那想法消泯,只因那是自己尊敬的恩师,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是给自己施展才华、抱负的贵人。
在尊崇恩师这件事上,或许自己真的有些盲从。
凝思过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良久后,崔敏轻声叹了口气,心境变得平和了许多,转头看向关新妍,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些时日,你刻意疏远我,是因为我是吴太师的门生吗?你是怕我会把小莲也拉上吴太师这条船上,是吗?”
只因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交谈,崔敏已抛开宾主身份,循着本心发问,倘若今日得不到切实的答案,只怕这疑问会一直搁在心里。
关新妍未曾料到崔敏会有此一问,想了一番后,回应道:
“有我在,小莲你是拉不走的,倘若我忌讳你是吴太师的门生,就不会让小莲喊你师傅。”
“那,你是刻意针对我这个人?”崔敏追问,势有穷根究底的决心。
至此,关新妍已然明白崔敏对自己的心思了,他劫走粮草,恐怕不只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他所轻视的商民,还希望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于他。
只思忖片刻,关新妍一脸正色回应道:
“我对先生素无偏见,而且,扪心自问,我对待先生态度上并无疏失。
先生莫不是怨我不重用先生?倘若先生是我花钱雇来的人,我自然会物尽其用,让先生在教导小莲之余,做些旁杂事。
先生终归是客人,还是身份尊贵的朝廷官员,先生的志趣在庙堂、沙场,我不能没轻没重、没大没小地总拿宅院里的粗鄙事去烦扰先生。
而且,先出出身清贵,重门户之见、重礼仪纲常、重名望名节,尽力与我划清界线对先生有益无害。”
崔敏攸然转过身面对关新妍,刚要申辩几句,关新妍却抢声继续说:
“虽然我是遵巡常礼对待先生,先生却感觉到我有刻意疏远先生,我想,造成这想法偏差的原因可能是理念不同。
先生一味给小莲灌输儒家思想,斥其它思想为杂家乱派,我不认同先生此理念。我希望小莲打破既定俗陈,思想不要苑囿于一个框架里。
这有悖先生的教义,但我想先生在此只是暂居而已,先生又是客人,是以不想为此事与先生争辩,小莲为了不惹先生不快,也未在先生面前提起此事。
许多次,我与小莲畅所欲言之时,先生突然走来,为怕先生多想,我们及时收口,这可能给了先生不被信任的感觉。”
崔敏身心释然,关新妍感知到他的如释重负,眸光略暗,清声道:
“其实,说到底,这误会澄不澄清也无多大意义,明日过后,先生与我们各行各途,往后,再难相见。
希望先生一路走好!”
这一番坦荡毫无隐意的话,让崔敏明白自己在对方心里属于淡如水的交情范畴,其实,这已然超出了他的期许,从内心里,感到轻松和踏实。
误会澄清,或者对关新妍来说没有什么,但对崔敏来说意义重大,一直以来,那个谜团令他常常不自禁胡思乱想,陷入极端困苦意境之时,会焦虑,甚至自卑。
如今得到切实答案,仿佛已从深渊回到实地。
……
当晚,崔敏与小莲彻谈整晚,除了两名当事人之外无其它人知道谈话内容。第二日,大伙见小莲神采奕奕,举止比往日更加谦和,其明亮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少年成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