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只听闻关新妍气息不匀的呼吸声。
好半天,关新妍才从惊悸中恢复平静,随后发觉身旁的人好久不动亦无声,好奇地微微偏过头,见王爷仰躺着,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感觉他好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关新妍将身子轻轻向外挪动,以争取多一点活动空间,手臂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耳边落下一句饱含隐忍语气的言语:
“我的忍耐有限!”
关新妍未被王爷突然的示警吓到,倒被手臂上传来的热度给惊着了,再度仔细观察王爷,虽然看得不甚明晰,但在有目的检视下,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王爷身上未盖被子,看那躯体轮廊的弧度,上半身该是未着衣衫,其肢体线条僵硬,显是正劲力抵抗着什么,加上之前说话语气中透露出的燥烦和中气不足,一切显示,王爷正在承受苦楚。
刹那间,医者的仁慈令关新妍将注意力尽投注在王爷的病情上,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先前发生的不愉快。
“你,生病了吗?”黑暗中,关新妍出声询问。
未听得回复,却感觉钳制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的力道突然加重了些,且其手心已微微出汗。
“让我替你诊视一下吧?”关新妍平静声问,此刻,在她心里,对待王爷如同对待一个普通病患。
“不必!”那边传来果断答复。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若是睡不着,陪我说话!……说别的!”说话间,赵谦已将钳制住关新妍手臂的那只手松开。
静默片刻,关新妍出声:
“古人说忧思过度会致一夜白头,你是一夜白头吗?你在忧思什么?”
“换个话题。”赵谦急促声言,语气中透出一丝烦燥。
想是他痛苦中不愿提不开心的事,关新妍侧过身子对着王爷的侧面温声道:
“那你想说什么?”
“随便。”
最不喜欢这样的答案,看似给出了圈定,事实上等于什么也没说。略一思忖,心里有了主意,“王爷知道我与富田山庄娄庄主是如何相识的吗?”
“……”
见王爷不排斥这个话题,关新妍接着往下说:
“第一次见娄庄主可不怎么愉快,彼时,娄庄主双腿有疾,不能直立,四处求仙问药两年不得治,是以对所有医者皆失去信心,但又不甘心后半生一直与轮椅相伴,所以勉强同意娄少庄主张榜求医。
我为了榜上五百两赏银而去见娄庄主。
娄庄主见我年纪小,骂我是江湖骗子,还向我投掷水杯,轰我出去,活脱脱一个偏执狭隘、冥顽不灵、不讲情面、不讲道义的蛮横倔老头形象。
我也没让着他,当即回呛,险将他气出新病来。
后来,我以舌辩之功压过堂上一众名医,博得娄少庄主青睐,赢得为娄庄主医治的机会,又以一身技艺不仅为娄庄主治好了腿疾,还替他医好了心病。
娄庄主对我刮目相看,不仅赠予可调遣富田山庄资源的令符玉麦穗,还许一桩婚事。
在此次对付严员外的计划实施过程中,娄庄主给予了很大助力。
有时我在想,倘若当初娄庄主对医好双腿没有失去信念,倘若娄庄主对医者还有信心,倘若他不那么刻薄待我,倘若我一入富田山庄便顺顺利利、和和气气为他医好双腿拿走该得的赏银,或许,娄庄主与我不会有如此深的渊缘。
所以,有的时候,好事多磨。迷途中看不到出路,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缘份未到。
王爷,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未听到回应,关新妍抬起头轻呼:“王爷?”
仍未有回应,关新妍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到王爷眼前摆两摆,还是未有反应,关新妍大胆将手轻轻贴放在王爷额头上,被其额头上灼热的触感惊得缩了回来,想了想,又再次将手贴上去。
手底下像是贴着一只壁炉,内里温度源源不断向外蒸发,估摸其体温至少有四十度,关新妍测完温度,打算再探查其呼吸脉搏,手刚刚起离,忽被一只大掌抓握住一同跌落在其心口。
“别走……”王爷嘴里轻轻逸出两个字。
关新妍先是被王爷的举动吓一跳,继而猜想王爷是叫自己的手别离开,还是叫自己整个人别离开。用力抽回手,见王爷未有进一步举动,疑惑声问:“王爷?你醒着的吗?”
床上人没动,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关新妍用手轻轻推了推王爷,发觉王爷身体软软的,未有阻抗力,立即意识到王爷已经昏迷,当下迅速下床,点亮一支蜡烛。
将蜡烛移到床边,只见王爷双目紧闭,脖颈以及坦露的胸口渗着细密的汗珠,身下的被褥早已被汗水浸湿。
犹豫片刻后,关新妍利落行动起来。
……
清晨,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投射进屋里,尘光中一缕缕轻烟慢雾不断向上攀升,袅袅的烟雾偶被从窗口探进来的风扰乱打散,随机逃逸至屋内每个角落,将带着药气的芳香因子也携至每处。
床上的人正是被这股药香激醒,睁眼即见上空雾气缭绕,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处仙境,刹时间,为在仙界重生而感新奇,同时,为在人间所失而感遗憾。
不对,仙界怎会用凡界的药草制香,赵谦猛地坐起身,头脑一阵昏沉,险些又栽倒下去。
静坐缓解些许不适之后,抬眼打量四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四周剥脱的泥墙,瞬间感觉从仙界跌入凡间,看到那屋子当中正咕咕作响、冒着热气的药炉,所有迷幻之绪皆消失无踪,神志无比清醒。
再看身边半张空床,一股愤恨失意之绪充斥心间。
掀开身上覆着的被子,这才发现,身上衣服已换新,衣服新是新,但布料粗糙,色泽黯沉,显是下等人用的质料。
赵谦沉眉细想一番,对昨晚发生的事记忆犹新,不过,在听完关新妍讲完其与娄庄主的际遇之后,自己便失去意识,那之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想来,后面的情形该是,她见到自己的模样吓得不轻逃走了。
在预知自己将要发作之时,故意欺凌她警示她一番,怕自己发作时无力管制她,可终究,还是让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