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就已发现帐内不同寻常,听闻王爷要亲自去弄吃的,更觉稀奇,未来得及询问,王爷已经出去了。
关新妍静静打量帐内陈设,看着眼前简陋、粗犷的饰物,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等了些时,未等到王爷送吃的来,却有两名体形蛮实、打扮怪异的女子入进帐来,说大将军在住帐设宴请自己过去赴宴。
从两名女子的言行上,关新妍已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王爷与自己此刻身处金军营地。情况很可能是王爷为了救下自己,答应了完颜将军某些不情之请。
略思忖了片刻,关新妍未显示任何情绪,从容起身、梳洗、装扮,随后跟着两名侍女出帐。
完颜烈的住帐里此刻热闹非凡,十余人各依位份围坐地毡上,每人身前皆有一张矩形食案,案上置放着刚烤好不久的大块羊肉,还有各色水果、芬芳醇酒。
中间宽阔的场地上有八名红粉绿衣的美人载歌载舞演绎风情。
当一身简便男儿装扮的关新妍出现在帐内,坐于完颜烈下首的靖王眼里闪过一丝不愉,但很快恢复平静,并且慨然起身走向关新妍,十分自然地牵起关新妍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席位上。两人在帐门边上近距离目光相接之时,以眸光迅速交流了一些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讯息。
众人对王爷的举动皆感诧异,在金国,没有如宋朝那般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繁琐的繁文缛节,金国女人实比宋朝女人自由开放得多,且她们大多数要从事劳动生产,是家庭中不可缺的一份子,其在家庭中的权力和地位比宋朝女人高得多。
但在金国,男人再宠爱自己的女人,也只在私下里娇惯,不会放到明面上。多数人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与女人腻腻歪歪,有辱男儿尊严和威望。
靖王的举动不仅让在座金人觉得稀奇,也颠覆了他们对宋人的认知,他们一直认为宋朝女人地位极低,妾、婢就不必说了,哪怕是正牌夫人也不能随意出入男人的议事厅堂,只有在特殊场合,夫妇同被邀请的情况下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成双入对。
眼下,靖王身边这位女子非妻非妾,与靖王走在一起本就不合情不合理。靖王还抛却礼仪纲常、不顾体面,执其手登堂入室,实令人匪夷所思。
靖王与关新妍甫一落席,就有人怪声道:“听说,宋朝的村夫莽妇都不太避忌男女尊卑呢,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令人大开眼界。”
关新妍看向王爷,王爷的举动其实也让她小小震惊了一下,她也想看王爷如何作答。
靖王神色淡然,听到奚落言语,眼睫毛都不曾动一下,继续着自己手里的事,匕首在羊肉松紧相宜、外焦里嫩、最是可口之处契入,轻轻一旋,一块薄小易入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羊肉片就被旋下来了。
将这块肉片叠放在关新妍面前已堆成一座小山的盘子里,这才放下匕首,抬眼向发话之人看去,看到对方满脸的讥诮,愈平和声道:
“阁下孤陋寡闻就不必在此张场了,我宋朝村夫莽妇相敬如宾,朱门碧户中的夫妇各履其责,当中不乏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的神仙眷侣,他们自是不会无端跑到阁下面前揭阁下无见识的短。
女人如水,男人如堤,愈紧固环护的堤,愈能造就温柔澄澈的水。反之,漕塌不振的堤,便会造就动荡不宁混浊的水。”
对方似噎着了一般,瞠目结舌半天不语。
“哈哈哈……”场上传出一阵朗笑,完颜墨边笑边附掌,对着靖王慨声道:“不愧是游历多广的怀谷公子,想法新疑,很有见地。”
此时点怀谷公子的讳名,故意要将靖王自诩的神仙眷侣归属到男盗女娼。
靖王自然朝关新妍瞥了一眼,见关新妍神色淡定,显是知道怀谷公子的雅号,心中恻然。略分心后,转脸面对完颜墨镇定启口:
“说到名号,得说阁下这墨字取得好,招黑、抹黑,寓意十分贴切,若完颜将军少阿附他人,多些主见,少打听闲事、说三道四,将精力投放在用兵演武上,不至丢盔弃甲、丢失阵地、丢失军权、丢失颜面,沦作阶下囚被人施救。”
完颜墨脸色陡然阴沉,独眼里渗出怨毒,他现在一无所有,脾性、忍耐性远不比从前,其大手朝桌上用力一拍,大声道:
“说到这,还得感谢靖王赐教和不杀之恩呢,我敬靖王一杯!”说完将一盏盛着酒水的碗当作飞镖尽力朝靖王打过来。
靖王本可以躲,但躲开之后,碗势必要打到关新妍,是以出手将碗接了下来,大方喝下碗中酒水,淡然道:“这份敬意我收下了!”
当王爷放下碗,将手自然垂放于身侧时,关新妍意外发现王爷的手竟然略略颤抖,不禁疑虑丛生,当下未显惊诧,借斟酒的动作靠近以衣衫下摆遮挡王爷的手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完颜墨恨得咬牙切齿,每一想到自己两度被靖王擒获,前程尽毁,满腔的屈辱和愤怒便如地表下剧烈活动的火山岩浆随时要喷发。
知道靖王服了“五服散”,功力渐失,故意借敬酒之机打他个满脸血花,不料他的功力竟还未全失,辱他不成反遭其辱。
完颜墨一计未达目的,再寻计策,目光瞅向为靖王斟酒的关新妍,计上心来。
“大哥,”完颜墨面转向上首完颜烈,“今日请弟兄们聚饮,得让弟史们尽兴不是?这肉也香,酒也美,水果也甘甜,只这堂上糜糜音、恹恹舞早就听够看够了,有些败坏兴致。”
完颜烈早已看出完颜墨想整治靖王,自己也有意想给靖王个下马威,先棘后枣,才能更快更有效达成目的,当下决定,就着完颜墨挑事,演一出好戏。
完颜烈假装不悦,嘹声道:
“今日设宴,主客是靖王,你等都是陪衬,这舞乐有我大金特色,特意让演给靖王看,你……”
“大哥,”完颜墨迫不及待截断完颜烈的话,“你兄弟我在宋营可没这般待遇,吃的是糟烂黄黍,睡的是污臭草铺。他不但苛待你兄弟,还藐视大哥的权威。瞧他自昨日入营,旁事不干,一心只守着美人,未给大哥一丝敬重。
大哥如此以礼待他,实是折我全营的颜面去讨好他,不仅让营里兵士们不服,还遭他心里嘲笑我金营里皆是一群憨憨傻气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