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上房卧室,仆从们刚刚退下,丽姬从窗口迅捷滑入进来。
躺在床帐里的人坐起身掀开帐幔,朝入进来的人随看一眼,立即偏过头,状似自然地下床,步至茶桌前,坐下,执壶倒茶。
丽姬大咧咧坐其身旁,伸手取过萧让刚倒好的茶,一饮而尽,刚要说话,却见萧让低头顺眼,拳抵鼻唇沟处,不停闷声轻咳,咳着咳着双肩开始轻轻颤动。
“没事吧你?”丽姬忧声问,不问倒好,问了一声后对方颤得更厉害了,丽姬疑惑地伸出一条臂膀将其往后推开一段距离,细观其脸色,却见其嘴角上弯,哪里有半分痛苦的神情,分明是笑不可抑。
丽姬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当即切齿阴森道:“皮又痒了是吗?”
萧让索性不再遮掩,趴在桌上大笑不止,好不容易稍稍止住,抬头看一眼丽姬,再次失控。
丽姬再不隐忍,一只手抓其后领,一手只抓其裤腰带,将笑得失劲的人拎起来掷到床上,覆上厚厚一床棉被,挥拳暴揍。
直到被子底下的人连求饶的气力也无,施暴者才停手。
萧让狼狈从被子下爬出来,见地上撒落一地的零杂物件,衣裳、假髻、肚兜、馒头、花钿、铁丝、帛布、衬垫……,再抬头,见靖王身着一身白底云纹袍端坐桌前。
“要我扶你过来吗?”靖王说着悠然从面前茶盘里取出一只茶盏,抛至手背上,令其在四指关节间轻快跳宕,威胁的意味十足。
茶盏来回跳宕三回,即将垂落桌面时,被迅疾扑过来的萧让伸手拿住。萧让将手中茶盏轻放于桌面上,用脚从旁勾过来一张坐墩坐下。
“还是那么蛮横,动辄使用暴力,幸好我这身子骨没那么娇弱,否则哪经得起你这千锤百炼呐。”萧让叹声道。
“废话少说!吴太师怎查到你这里了?”靖王肃穆声言。
萧让立即一脸正色,认真说道:“他还只是怀疑我,手上应该没什么实证,否则不会只是让抚军将军来搜查那么简单。
纰漏可能出在计相史大人那里。两日前,计相史大人将京城里家资逾万的商户录籍造册,凭籍册上商户家资多少摊派天贡银,又根据商户实际贡献多少授予虚职官爵,谓曰:添(天)福增寿(授)。
此举,令商户背后的势力纷纷活跃起来,均想尽办法凿通门路去史大人面前说情以减少摊派。
史大人对我藉名登册的多家商行打压得紧,我让我手底下一名管事冒名去说情,史大人爽快收下贿银,暗里却细细堪查我那些商行银子去向和客商往来。
可能叫他查出了些蛛丝马迹,这才有抚军将军前来搜院一事。
由此可见,吴太师借着摊份银、卖官鬻爵一事,暗里询查各方势力,趁机铲除异已。”
稍顿,萧让沉声道:“我这边暂且无虞,王爷回去恐有麻烦。宫里现刺客,我猜是吴太师手笔,未知他设了什么陷阱给王爷。”
靖王淡声道:“出来之前,我已有所准备。倒是怕他不来作妖,他若无异常举动,倒十分无趣了。”
“吴太师狡诈,王爷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自我分寸。”
二人又聊了多时,直至东方吐白,靖王才起身准备离去。
“王爷就这么走了么?”萧让对着将要出门的靖王声言。
靖王驻足回望。
“祠堂里的那人,王爷不去看一眼么?”
靖王眸光一暗,“他还活着就行!”再要启步,又听闻萧让幽然声道:“关家那位三小姐,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收了?她可太能折腾了,耗我不少人力、物力。王爷再不收了她,我可担保不了她将来到底会不会属于王爷。”
“什么意思?”靖王回过身来。
萧让犹豫片刻后才回道:“王爷还是自己去看一眼比较好。”
“她近来在做什么?”靖王沉声问。
“也没什么,”萧让轻描淡写道:“也就是翻翻院墙、跑跑茶馆、听听消息、观赏观赏少年郎,兴致高的时候,豪掷千金打赏些个入眼的少年郎,还有……”
话没说完,靖王已消失不见,“还有,关家可能会遇麻烦。”萧让对着空寂的门槛缓缓吐出未说完的话。
……
天色蒙蒙亮,街头巷道上偶尔有行人匆忙行走。凡路过关家院墙外的人,见到墙根下的白衣公子,皆满脸惊奇绕开走。
靖王本不在意旁人眼光,但被人当作稀奇物看待,心有不愉,正想着该是跃墙而入还是继续守株待兔,忽见墙头上探出一颗脑袋,下意识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关新妍探头见院墙外四下无人,迅速爬到墙头上,以跪爬的姿势麻利靠近墙边一棵大树,站起身,伸手去够那根最近的枝丫,尽力抻直了手臂,屈尽了腰,勉强够着一点点枝头,还没拽稳实,枝头从手中溜了。
手臂已经有些发酸了,干脆改用脚去勾,小心翼翼将枝丫勾了过来,伸手握住,将上半身伏在树枝上,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如蛇一般缠到了枝丫上,低头寻找下一个落脚点,忽见树下有个人。
不想自己狼狈的姿态被人观赏,又不想弄出太大动静惊着院墙里面的人,关新妍冲低下人轻声但果断声喊:“喂,你,走开!”
靖王见对方已发现自已,大方现出身来,仰头直视着上面的人。
见下边的人不但不走,反而大肆围观,关新妍气闷,看看距离地面似乎不是很远,跳下去应该不会怎么样,当即未再多想,手脚一松,失重的状态未持续多久,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身子仿似掉进了一团棉花包里。
看清眼前状况,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关新妍气恼,重重推开接住自己的人,并怒斥:“登徒子,走远些,别再让我看见你,下次再让我遇见你,撕了你的面具,让你没脸做人。”说完自顾自整理衣衫,前后张望一眼,迈腿向南跑去。
靖王满眼困惑,登徒子?究竟是自己认错人了,还是她有眼无珠?恍神间,一名妇人带着一名三岁左右孩童路过,孩童见到靖王嚎啕大哭起来,妇人急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急步离去。
靖王乍然想起这一路上所有人见到自己奇怪的神情,疑虑顿生,去到一口天井旁打起一盆水往里一看,登时呆住,水中的倒影他自己都不认得。
原来从之前的火海中逃遁时,经过满是油烟、灰土的狭窄地道之后,满脸的油污和尘土未想起要清理。
眼前忽然浮现起萧让那张笑不可抑的脸,靖王用力一掌拍在水盆里,将里面那张污央央的脸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