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华院侧殿踏脚凳下的石砖底下,果然找出一沓文件。靖王将文件从头至尾粗览了一遍,缓缓抬起头,神情复杂,似悲似喜。
萧让迷惑地从靖王手上取过文件,乍眼一扫,即刻被吸引,当即细细阅览起来。
文件共二十多页,检举了太师六十余宗罪,每条罪名后附有详细析辨及人证、物证出处。大体分来,包括毁害皇室宗庙罪、叛国罪、私自贩运违制物品罪、破坏市场秩序罪、谋财害命罪、纵亲友霸凌地方官民罪、贪污受贿罪、渎职滥权罪。
“太好了!”萧让忍不住兴奋大喊,“有了这些,太师万死莫赎!拔掉太师这根老树盘根,与之相依存的所有毒草、毒虫都将殃败。
顺着证据链,恰可将军机大臣、大理寺卿那些老贼的罪名、罪证补全了。再循着贿赂名单、太师亲友名单将那一个个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部暴露在正阳之下。
关太医着实太有远见了,似是早已料到咱们入城之时,敌方会大举销毁罪证。她只干掉太师一人,便剔除了腐政所有毒瘤,佩服佩服,诚想拜她为师……”
萧让太过欣喜,双目反复在文件上留恋且兀自嚷嚷着,未注意到靖王脸色早已是一片沉郁。
“去做该做的事吧!办完之后,将这手稿还给我!”靖王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萧让听出靖王声音不对,愕然抬头,只来得及看到靖王的背影,明明是迎着朝晖高大又挺拔的背影,沉稳而缓慢的步伐却透露出心底的苍凉。
两日后,太师被囚车押着放在西市街口,旁边竖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面刻着与之相关的六十余条罪名,每条罪名后皆有一排简略要案陈述。
百姓们围着囚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数日过后,囚车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许多人皆是不远千里来专事瞧太师落魄下场。
昭罪的木板上只有上千字,其省略的字数和曾发生的一段段凄苦哀怨不公事被百姓们以口相传的方式补全了。
一名又一名百姓从人群中站出来诉说自己遭受的悲惨经历,最后皆情难自控扒到囚车前厉声向太师质问。围观的群众深受触动,几经垂泪,现场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若不是囚车旁立着两位魁梧的士兵,百姓们必然早已涌上前对太师动手了。
到第十日,囚车前的百姓浩浩汤汤,数十人争相上前控诉太师恶行,争不出个先后上下,便各自对着面前一小撮百姓倾诉苦情。
人群中有人抑制不住激奋,拿鸡蛋砸向太师。两名押囚士兵正纠察扔鸡蛋之人,空中飞来更多的鸡蛋,还有菜叶子。场面失控,两名士兵无论怎么喊、怎么拦都不顶用。
一直闭目装死的太师终是再装不下去,睁开眼,看着面前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孔,似看到汹涌狂潮中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要扑上来将自己鲸吞,数日来积聚在心底的惶恐不安终于攀升到了至高点。
“给我个痛快的!我要见靖王,我要见靖王……”
……
云雾峰山腰处,一处灌木丛中,一只花色羽尾山鸡昂首挺胸迈着自信的步子、亮着锵劲的嗓子悠悠闲荡。走着走着,无端被一颗小石子砸中,惊得山鸡音调陡转,尖叫着扑棱起翅膀,半飞半跑地急速逃离险境。
接二边三的石子砸到身上,山鸡慌忙转了七、八个方向,终于找到一条安生些的路,跑着跑着,脚底下起了张网,被兜了个正着,然后,被网着的身子在半空中晃呀晃。
一名身穿绿衣裳、头顶草环的圆脸小姑娘从附近一个深坑里爬出来,开心地跑向那只山鸡。
“姐,我抓住它了。”小姑娘倒拎着山鸡两条腿向着一处大喊。
眼望着的那处草坪晃动两下,冉冉升起,底下一颗黑色脑袋悠悠从地平面上浮出,露出一张清丽绝俗且苍白无血色的脸,其神色并未有多少欣喜,倒泛着些倦慵之色,“老规矩,去清洗干净拿过来给我煮。”
“啊?每次都是我,这次是不是该轮到你去清洗了。”清曼不满声言。
“那你来煮?”
“我不会。”
“要我清洗,还要我煮,然后大部分都填了你的肚子,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不合适。”
“那还不快去。”关新妍说完,头脸缓缓没入地平线下,原来她是躺在垫了厚厚干草的土坑里,身上放着一支弹弓,方才正是用这只弹弓将山鸡赶至埋伏圈里。
清曼瞧了瞧手中羽毛厚密的山鸡,满面愁苦地叹口气,认命地走开了。
……
时近午时,到了午膳时候,宽敞的山洞里,中间以木板简易搭了个桌子,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有油焖春笋、香菇碗豆、凉拌香椿、沙参玉竹汤。桌旁围着三人,老僧、清曼、关新妍,各人手捧饭碗埋头刨食。
关新妍吃完一碗饭,起身去外边盛饭。
清曼先前往肚子里填了大半只鸡,肚子还是饱的,很快放下了碗筷。百无聊赖之际,目光盯上了老僧的脸。
“老纳脸上有什么?”老僧随口问。
“大师没发现你近来脸色红润许多么?”清曼诚挚道。
“大概是因为你姐姐厨艺太好,老纳没管住嘴,多吃了许多。”
“不是啦,姐姐说得没错,大师是该好好补补,那些鸡汤果然没白吃。”
老僧遽然变色。
清曼恍然意识到自己嘴瓢,立时捂嘴,随即忙忙解释:“不是,大师听错了,我说的鸡汤指的是基、笈、嵴、鲫……荠汤。”
老僧夺路奔向洞外,狂吐不止。
正在盛饭的关新妍见老僧如此情状骇了一跳,放下手中碗、勺,急切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老僧苦不堪言。
一柱香时辰后,关新妍与清曼双双跪在洞门口被迫接受太阳热情的送暖。
“问你件事,咱俩是同一个生父么?”关新妍目无焦距对着前方,无精打采声问。
“是啊。”
“咱俩是同一个生母么?”
“不是。”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看不懂你的行径路数。”
清曼委屈地嘟起嘴,“想说我蠢直说嘛,饶这一大圈让人费脑筋。”
“你哪里蠢?说你蠢的人才真是蠢。你不过是故作蠢笨,存心要让大师早些儿将我们轰走。有点儿看不明白,你若不想呆在这里,可以自个儿下山去呀,为什么非要捎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