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向主家告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玪儿坐于车厢内怔怔失神,任仓司在耳边连声问话仿似未听见。一日下来,脆弱的心灵连遭暴击,尤其方才告别那一幕,是最猛烈一击,使饱受创伤的心已支离破碎。
再见靖王恍如见到神只天尊,其与靖王夫人站一起是那般珠联璧合,那才是男婚女嫁最幸福、最美好的样子。
如靖王夫人那般绝色佳人获得靖王这样人中之龙的爱怜无可厚非。可莺莺那般憨痴之人而今已然麻雀变凤凰,竟也嫁了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想当初,她在自己眼里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材。
茉儿向来踏实肯干有主见,得靖王夫人亲授医技,昔日侍奉人的丫头成了百年隆盛荣医堂掌柜的夫人,且那申掌柜相貌堂堂、年富力强、待人谦和有礼,嫁给这样的人定然是掉进了福窝,享不尽清福。
玲儿转脸望向自己的夫君,獐眉鼠目,脸上永远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五十余岁的人。成日里计算宅门出入小帐,计较荣辱得失,计议如何奉承讨好上级,劳神烦忧的事那么多,如何不老得快。
倘若,当初不死心塌地向着乔夫人,而是转投向彼时的关姨娘,想来一定也能得关姨娘扶持给谋设个好前程,不至落入今日这般凄凉之境。可惜,万事没有重来,世上无后悔药可吃……
秋风瑟瑟,大地铺金。
关新妍与袁法师约定的三年限期已至。这日,天下着小雨,关新妍说要去山上祈愿,靖王目视着其近九个月的孕肚无声阻遏。
关新妍低头瞧瞧自己鼓凸的肚子,不在意声道:“夫君放心,这个球定然完好无恙给你带回来。”
靖王眉眼微动,“你的意思是,你执意要去?并且在没有我的陪护下独自去?”
尽管靖王语气平和,关新妍切实感受到对方沉沉怒意,“呵呵,”关新妍讪笑两声,“好像不妥当哈,算了,既然天公不作美,改日再去吧,早一日晚一日去也没什么的。夫君你去忙吧,我去睡个回笼觉。”关新妍说着边打哈欠边往卧室方向去。
余光瞟见靖王转身出去,关新妍迅疾折身往堂屋侧边门去,虽然拖着个球,身姿依然十分灵活,只是平里被某人看得紧了故显臃滞。
取了雨具,步出正房,弯弯绕绕顺利来到庄院围墙外,顺着墙边一棵粗壮的枣树麻利攀爬至院墙头,正要从院墙头上站起身走去那好落脚之处,忽一阵旋风刮来将自己托起,随后身子轻缓飘落到院墙外。
甫落地立稳,头顶响起某人着恼的声音:“你属猴的吗?!”
关新妍抬起头,看着靖王沉郁的脸,笑着回应:“夫君是夸我身手敏捷吗?”
“我指你嚣腾,一刻不让人省心!”
“唉,”关新妍灰头土脸,“没办法,有人规矩多,总是这不许,那不许。”
“怨气不小啊!”
“没有!”关新妍立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随即满脸堆笑,“我知道夫君都是为我好,我能体谅夫君的用心良苦,好啦,咱们回去吧,别在这淋雨了,夫君若是受寒生病,为妻定然十分愧疚。”
靖王无声托抱起关新妍,关新妍立即将已身防雨斗篷罩到靖王头上,自己安稳蜷缩在靖王怀里。
不一会儿,关新妍发觉靖王走的不是回院的路,“嗯?这是要去哪?”
“你不是要上山吗?”
“我并非……”
“别找籍口了,为了这趟上山祈愿,你已寝食不安十多日,今日若不让你了了这个心愿,你还得折腾自己折腾我。”
“……”
凤鸣山普渡寺。
还是那座大殿,还是那间侧室,关新妍见到了容颜无改的袁法师。
再次跪坐于袁法师对面这张席面上,心境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前拖着一身伤,却是心无挂碍,如今拖着个球,满心牵绊。
袁法师缓缓睁开古井无波的眼,开口声道:“纵壑奔陨浪,逆来是云帆。”
“法师,座下是俗人,可否讲俗民听得懂的话?”
“阿弥陀佛,施主慧星高挂,罡、威星守护,天净堂明,万气腾冲。该是无所忧虑,尽享天福,未知施主前来所求何愿?”
关新妍怔了怔,总觉得法师话里有话未说透尽,“法师可还记得俗民?三年前法师赠予俗民一句谒语:‘冥冥乾穿鸿蒙颠,惘惘坤越万象空。’俗民至今仍不解其中涵义,今特来求法师指点迷津。”
“世间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从冥世中来,往醒世去,万事万物皆于天地间取舍,于尘世间蒸腾翻沸,末了终不过是尘梦一场,老纳的话可有错?”
关新妍大睁着清澄双眸,整个人好似被噎住了般半天未声言。等了三年,等的谜底竟是普慧万千大众的心灵鸡汤吗?
“那,那当年俗民问前缘后果,法师回:‘万物皆有则,善灵愈长生’,这是何意?”
“万千生灵皆遵循天公地法,善有善果,恶有恶报。”
关新妍彻底泄气,身子向后一沉,实实跪坐在自己后脚根上。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还想问什么?”
“我……”关新妍脑子里一片空茫,原以为能得大师点拔,解了自己从哪里来往何处去的迷惑,结果,大师神神秘秘、玄玄虚虚一番谒语全是空话。
关新妍心头百感交集,失望、迷惘、惆怅、轻松……
想了好一阵,终觉这一趟不能白来,索性测个运程吧,“法师,我想知道自己这一生的运势。”
法师面色无波缓声道:“铁甲深根锁,情种渺烟处。”
“嗯?这是……感情基础不深,迟早得散的意思么?”关新妍惶惑道。
“非也,非也,缘份天注定!”
“这不还是一句空话么?”关新妍蓦地抬高音量,声音里明显透出不悦。恭侍在门旁的小僧闻声侧目,神情有些不满。
“施主还有何要问的吗?”法师声言,语调丝毫未变,仿如一口千年鼎钟,永远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