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盏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盯着莲花楼的天花板发呆。
借着昏暗的光亮，天花板像是附着了一层血污。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视线的正中央不知何时泛起了血雾，一丝一丝将整个天花板蚕食干净。
与此同时，莲花楼里的某个角落传来了涓涓流水的声音，伴随着蛇类嘶嘶吐信的响声，好像有无数条蛇正向她的床边蜿蜒而来。
绿盏的鼻子轻轻抽动着，鼻尖血腥味浓重，浓得几乎像是她正被泡在血海之中。
渐渐的，她感觉到有什么爬上了床，带着泥土和血液的味道，冰冷的、破碎的、鬼魅的、凶恶的……
他们按住她的四肢，掐着她的脖子，压着她的心脏，在她耳旁幽幽低语：
“蚩薇，你不得好死的！”
“蚩薇你犯下如此杀孽，天地不容！”
“蚩薇，去死！”
嘈杂的千百个声音，逐渐汇成了同一句诅咒：
“去死！”
“去死！”
“去死！”
绿盏蓦地醒来，又是一身冷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睡了过去。
她抹了把脸，捋起汗涔涔的长发，细致的面庞在银蓝色的月光下一片惨白。
这世间的命运，何其讽刺而磨人？
中宁苗寨的人几乎死绝之后，绿盏却再也无法摆脱他们的束缚。
除非将一切查明，否则他们的冤魂会日夜缠绕着她的心，永无宁日。
“苗疆……苗疆。”
绿盏喃喃，眼神锋利而坚定，恍若打碎的琉璃。
楼下传来对话的声音。
——李莲花几人还没有睡，正压低了声音小声交流。
枕着这样的声音，绿盏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平静。
她暂时将痛苦和绝望包裹起来，让这份宁静围绕着自己，眼皮慢慢阖上，重新陷入沉睡之中。
…………
翌日。
慕娩山庄。
逢春轻轻叩响了房门，“肖大侠，你起身了吗？有客人来访。”
肖紫衿打开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么早，是谁？”
“是李神医身边的绿盏姑娘。”
“绿盏？”肖紫衿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暗，“李莲花来了吗？”
“没有，只看到绿盏姑娘一人。”
“你下去吧。”
肖紫衿摆摆手，忽地又像记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慎重叮嘱：
“来客的事情，就不要告诉阿娩了。我不希望她为这些小事操心。”
逢春捂着嘴笑，“肖大侠，你对小姐真好。”
肖紫衿面上带了些羞赧，“阿娩身体还没好，你早点去她房间外等吧。”
他又回了趟房间，确保自己的仪容仪表一切妥当，这才挺起胸膛走向前厅，犹如在迎接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战斗。
脚步声出现的时候，绿盏正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画，头也不回地说：
“我喜欢这幅画，画技娴熟，意境悠远，足以看出作画之人心胸开阔，心有沟壑。想必是乔姐姐所画吧？”
肖紫衿刚要点头称是，又被她软中带刺的话一噎。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的心胸不开阔，心中无沟壑吗？
就算是在夸赞阿娩，绿盏绵里藏针的话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果然和李相夷是一伙的，说的话都这么难听！
肖紫衿心中不忿，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
“绿盏姑娘这么早就来寻我，所为何事？”
绿盏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肖大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有准备呢。”
她的目光扫过肖紫衿考究精良的外袍，和异常精细的发丝，意味深长地笑笑。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我就要送客了。”肖紫衿咬牙切齿。
绿盏用眼角斜斜睨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放心，今天我可不是为了骂你才来的。”
肖紫衿瞪着她。
“但也请你知趣一点，不要再去打扰李莲花。”绿盏冷冷地说。
肖紫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我什么时候……明明是他不打一句招呼就回来！”
“婚礼请帖是乔姐姐给的，什么叫不请自来？我给了你救助乔姐姐的机会，你明明可以杜绝李莲花参与进去的，但你又不肯……
你口口声声说不要他回来，但若是他真的不回来，乔姐姐的毒怎么办？像你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行为，才最让人不耻！”绿盏眉毛立起。
“没有李相夷，阿娩怎么会中毒？！”
肖紫衿也起了真火，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当着面这么骂他。
“那谁又知道角丽樵会不会哪一天忽然变态了，见不得乔姐姐幸福就给她下毒呢？你又怎么能保证你的仇家，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你不去恨下毒的角丽樵，却偏偏恨上救命的李莲花，那是因为你内心深处知道李莲花宽容，不会和你去计较！”
绿盏咬着牙，看上去像是要从肖紫衿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再回到你一直忌惮的话题：肖大侠，我问你，当你看着乔姐姐——看着你所爱之人，你难道辨认不出她是否是真心实意的吗？”
“以前我能，”肖紫衿的脸板了起来，“但现在李相夷回来了……”
“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李莲花身上！”
绿盏粗暴地打断了他，手指几乎要指到肖紫衿的鼻子上：
“你已经陪在乔姐姐身边十年，这十年如果还不能打动她，那就是你们有缘无份！
再者说，难道你觉得乔姐姐是那种心里惦记着别人，还会嫁给你的吗？那你未免太看轻她了！”
肖紫衿浑身一震，情况的急转直下让他脑袋里一片混乱。
“不论是李莲花，还是乔姐姐，都已经在勇敢地向前走，而你！肖紫衿，你还在一个人原地踏步！
如果你那么介意李莲花的存在，说明你根本无法包容乔姐姐的过去，又谈何给她全新的未来？”
肖紫衿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从绿盏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而且他绝对不会承认，听了这一番话之后，他在她面前矮了不止一头。
绿盏凝着一张脸，斩钉截铁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不能放下过去，那我敢打包票，你和乔姐姐迟早要分道扬镳。因为，你们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