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去掉这莲花木头套？”
柘荣皱了皱鼻子，一副有些嫌弃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
“光看这雕工，不用问我就知道是出自李莲花之手。”
“因为没有必要呀，不论外面套着的是什么，也不能改变它的本质就是鬼头杖，所以又何必拘于外表呢？”
绿盏说着，想起李莲花雕刻时各种稀碎的小动作：
看着他耸肩、皱眉、抿唇，看着他仰头喝茶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趁无人注意时咬下糖豆，看着他在握刻刀前还要甩甩手臂……
每一处都让人想到了极致的美好。
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了绿盏的思路。
“请进。”
走进来的是一位低眉顺眼、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她拘谨地行了一礼，“圣女，我、我是孟冬，噬刹婆让我来服侍您。”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绿盏随口应付。
这么多年，都是她与李莲花相依为命，忽然多了个服侍的小姑娘，还真有些不习惯。
孟冬扁扁嘴，眼里瞬间含了两泡大大的泪珠，“可是、可是噬刹婆一定要……”
“既然是噬刹婆的心意，圣女你就接受吧。有孟冬在，有些我不方便的时刻，也可以有人帮忙。”柘荣真心实意地劝说。
“好吧，”绿盏松了口，“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孟冬。”
孟冬后退一小步，低下头嗫嚅地说了句什么。
也得亏绿盏耳力惊人，要不然就她这音量，只怕是一般的江湖客都听不见。
你确定，她这样子可以服侍好人？
绿盏的眼睛微微瞪大。
柘荣感到无话可说。
他轻轻咳嗽一声：
“孟冬你别紧张，圣女的脾气很好，你之前怎么服侍噬刹婆的，现在就怎么服侍她好了。况且，我记得你之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柘荣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孟冬眼里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将他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间。
整个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到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柘荣偷偷瞄了绿盏一眼，对方正苦恼地捏着眉心。
他连忙打了个圆场：
“孟冬有些认生，和你熟悉了应该就好了。”
他在背后快速挥着手，示意孟冬先下去。
孟冬总算机灵了一回，向绿盏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离开时没忘记带上门。
“呼……”绿盏的脸色脱力般地垮了下来，“噬刹婆是从哪里找的人？如果她动不动就哭的话，真不如我一个人来得逍遥自在。”
柘荣也觉得有些奇怪，还夹杂着几分刚刚吹的牛被戳破的困窘：
“我也不知道孟冬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五、六年前被噬刹婆捡回来的。”
他慌慌张张地解释：
“其实孟冬平日并不会这样，她心思细腻，干活也利落，今日或许是身子不舒服。”
柘荣抿了抿唇，心里明白这个理由并不能站住脚。
好在绿盏也并不是真的在意，“算了，她年纪小，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她在意的另有其他，“你刚才说孟冬是被噬刹婆捡回来的，怎么？她经常会捡小孩回来吗？”
柘荣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会？除了孟冬之外，只有你了。”
“我也是？”绿盏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我也是噬刹婆捡回来的，我的父母并不在大襄苗寨？”
“没错，这也是你失踪之后，很多长老没有持续去寻你的原因之一。”
柘荣没有多说，但是其中的道理两人都懂。
如果是寨中土生土长的圣女失踪，于情于理都应该派人寻找，否则光是圣女的家人，就第一个会站出来反对。长此以往，长老们的威信和地位都会受到威胁。
但如果是像绿盏这样半途捡回来的圣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身世不明，父母未知，这样子的她，算得上是苗疆人吗？
还有，噬刹婆到底是在哪里捡到她的呢？她当初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呢？
一个想法划过绿盏的心底，却被她按耐了下来。
无凭无据，不应瞎想，不要让无端的猜测影响对其他人的判断。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绿盏脸上多了几分疲惫，柘荣也就顺势告辞。
他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绿盏独自坐在大厅中，身后的烛光在她面前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仰起细致洁白的脖颈，闭上了眼睛。
李莲花……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才离开莲花楼短短十几日，她竟然如此想念。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门被轻轻推开，随后响起的是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绿盏半睁开眼，向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圣、圣女，”孟冬小心开口，将托盘放到旁边的桌面上，“柘荣说你还没有吃东西，所以我就每样都准备了些。”
绿盏扫了一眼，托盘中各色点心精致可爱，看上去需要花不少功夫。
“这些……”她随手拿了一块，“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唔，有些偏甜了，下次少放点糖。”
她自问说话的语气平和，完全不存在任何责备意味。
但孟冬却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上转瞬之间就沁出密密一层冷汗。
绿盏惊诧地挑高了眉。
这大礼……未免也太扎实了点吧？
还是说，过去的自己威慑力竟如此惊人，十年不曾回来，依然有着赫赫威名？
绿盏将孟冬扶起来，“你害怕我？”
孟冬如同受惊的鸟儿，一动也不敢动，顺着绿盏的力气起身后，就僵在了原地。
冷汗从她的额角滑下洇入发丝，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蚩薇圣女德高望重，我等敬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怕呢？”
这战战兢兢的模样，可和敬仰扯不上关系呀。
绿盏心里感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和“德高望重”这个词联系到了一起。
“算了，你退下吧，”她尽最大程度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不过看起来，这笑容的效果不怎么样。
“是。”孟冬耷拉着眉毛，一步三回头地下去了。
绿盏是真的看不懂了。
留在身边害怕，让她下去又不情愿，这究竟是要她如何是好呢？
绿盏再次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