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仍然坐在地上。
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挺直了背脊，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感。
牛头马面的速度也不慢。
他们迅速回转身体，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在看到来的只有一人后，微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面露警惕：
“单帮主，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了吗？我们需要女人来过渡毒气，你现在又是何意？”
“女人……”
那人玩味一笑，慢慢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他披着披风，却没有戴兜帽，一张似熟悉又陌生的脸，如针般扎疼了李莲花的眼睛。
“相夷，多年不见，连句师兄都不说吗？”
“相夷？！”
“李相夷？！”
牛头马面接连发出惊呼。
若是换做平时看到这样的场面，李莲花早已笑不可支，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李莲花不是早已葬身东海了吗？”薛郎中错愕。
借着洞内的火光，单孤刀正在仔细端详他所熟稔的面孔，那上面的情绪却有些陌生。
闻言，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们不也偷梁换柱活下来了吗？我同样是个例子，我的师弟自然也不会轻易死了。”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身体却诚实地倒退数丈。
李相夷的名头实在太过可怕，即使他现在看上去和传闻中的绝世剑客相差甚远，也绝对不容他们小觑。
单孤刀却无所顾忌，直直走到李莲花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相夷，这十年师兄无时无刻不想着再见到你，我相信……你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火把的亮光折射在李莲花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晕开一层阴影。
他有那么一会儿什么动作都没有，然后手突然收紧：
“方多病呢，还有何庄主，他们在哪里？”
“哈哈哈……师弟，他们也是我儿子和小姨子，”单孤刀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待我如此之好，竟然这么关心他们的下落。”
“我待你好……”
李莲花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哑的声音：
“师兄，我找了你十年。”
“我真的找了你十年……”
“我足足找了你十年！”
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冰冷。
听起来只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李莲花真真切切流淌过的时光。
在命不久矣的最后时光，他想做的，仅仅是找回师兄的骸骨。
可这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单孤刀有一瞬间的沉默，似乎是心生感触，眼中竟也出现了点点泪光。
他用大拇指轻轻掖去泪水，感慨无限：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找我十年。天地之大，交友之广，却也只有你在找我……”
“你今日找来，应该不是来跟我讲这些的吧？方多病他们人呢？”
李莲花的手收得更紧了，如果它还能更紧一些的话。
“自然是他们该在的地方。如果识时务的话，我手下的人定会好好款待；但如果不识抬举，那恐怕……他们就要吃点苦头了。”
单孤刀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闪过几分似真似假的担忧，身体却极为放松，一点都不在意。
李莲花凝眉沉声，“他们是你的亲人！”
单孤刀怜悯地望着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血脉亲情又如何？挡在我面前的都是敌人！”
“所以……除了权势，其他都不重要，是吗？”李莲花脸色白得像雪，但坚持问道。
他把双手埋在淡绿色的裙摆后，试图藏起它们，但却已经太迟了。
——单孤刀早已看到它们因为过于强烈的愤怒而颤抖。
他心情很好地指点，“你终于明白了，相夷。”
李莲花沉默地点点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将始终遮住脸庞的长发拨到脑后。
牛头马面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你是……李莲花？”
“难道名震江湖的神医李莲花，就是当年的李相夷？”
谁会想到李相夷竟然会隐姓埋名，当了个江湖游医？还、还穿上了这条可笑的裙子……
哪怕是说给小孩子听，他们也不会相信啊。
就在牛头马面震惊之际，单孤刀却忽然开口：
“你们两个出去吧。”
他看出了李莲花的杀心，但这两人他还有用，不能死在这里。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就打算离开。
他们虽然不为单孤刀卖命，但他掌控着万圣道，能够提供解毒的女体，这个比他们一个一个去抓，要方便多了。
走了没两步，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袭来，两人回过头，还来不及摆出防御的姿势，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剧痛。
逃！
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在单孤刀猝不及防的目光下，李莲花倏地暴起，手中的吻颈弹射而出。
剑光在洞穴中闪耀，宛如乌云里冒头的第一缕月光。
上一刻，血液喷溅而出。
下一瞬，牛头马面浑身一震，四肢如青蛙般弹动，砰得一声倒在地上，扬起淡淡烟尘。
李莲花轻轻抹了把脸，将血珠擦拭干净，双眼直直望向单孤刀。
你能拦得住我吗？
我要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单孤刀从他的眼里，清清楚楚地读出了这个意思。
他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自信笑容，说不上是劝解还是警告：
“你已经中毒十年，时日不多，不应再妄动内力。”
“方多病他们人呢？”李莲花问。
单孤刀咬了咬牙，“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慢慢伸出手，“只要你给我，我立马让人放了他们。”
李莲花胸口剧烈起伏，却没有回答。
单孤刀因为他的沉默和眼神愈发不满，下沉的语调滑腻冰冷，像毒蛇一般嘶嘶威胁着：
“你不是一向自诩不看重身外之物，人命最重要吗？那么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他们都没有命！”
李莲花咽了咽口水，以极慢的动作将手伸进怀中。
再次拿出手时，两枚罗摩天冰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单孤刀顿时眼睛一亮，眼神中迸发出难以想象的贪婪。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两片薄薄的冰片，在散发某种令人心寒的冷意。
“快，拿过来！快！”
李莲花闭上眼，好似不忍再看，径直将罗摩天冰抛向单孤刀的方向。
单孤刀一把接住，在手中反复摩挲。
他一一对照起来，终于确定了手中的天冰不是伪造的，才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李相夷就应该这么做！”
李莲花捂住胸口，忍住想要吐血的剧痛：
“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祈祷你能继续活下去吧，”单孤刀嗤笑一声向洞外走去，结束了这个话题，“可别在我成就大业之前，就毒发身亡了。”
在他离开后，李莲花终究还是没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脸色苍白得像是褪了色的月光，却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