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振华也知道,自己的希望就像母亲洗衣盆里的泡沫一样脆弱,随时都会破灭,化作虚无。
第二天一早,王响夫妻俩杀了猪,赶集卖肉。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一起,也去了镇上,买一些礼物,让王响带去章拐岗。可以看出来,赵成海现在是真的后悔了,竟然大出血,买了上百块的烟酒!
齐磊也带着庄小蝶赶集,买了四斤挂面,回去打提篮礼送给郝国兰。
回到家里,齐磊瞒着母亲兰玉芝,偷偷将四斤挂面踩碎,再将四斤肉和十来个臭蛋,全部装进化肥袋子里,死死地扎住口。不扎口的话,臭气外泄,也会熏着自己。
这十来个臭蛋,是齐磊费了很大力气,在河边的芦苇滩里找来的野鸡蛋野鸭蛋,都是臭不可闻。昨天下午,齐磊啥事没干,就在芦苇丛中钻来钻去,寻找臭蛋。
收拾好了提篮礼,齐磊对庄小蝶说道:“工地上有瓦匠回来农忙了,我去小葛庄打听一下,问问你哥和你表哥的情况。”
庄小蝶也想跟着去,齐磊不允。
齐磊提着篮子,先来找振华,问道:“振华,我给郝国兰送提篮礼,你去不去?”
振华正架着老水牛,拖着石磙子碾压门前的打谷场,摇头笑道:“我不去,你一个人去吧。郝国兰是你表姨娘,看见你送去提篮礼,肯定打酒杀鸡,留你在她家吃饭。”
“那行,我先去看看我嫡嫡亲的表姨娘,回来再跟你说说情况。”齐磊咧嘴一笑,提着篮子走来。
立夏十日梿枷响。
这时候逼近午收季节,有些人家的油菜成熟早,渐渐枯黄,已经开镰收割了。
小麦也已经一片金黄,麦浪随风起伏,麦香阵阵。
齐磊提着篮子,从田间小路前往小葛庄,一路上,都是前后村子的熟人乡亲。
乡亲们就问:“齐磊,提着篮子去谁家行礼啊?”
齐磊嘿嘿地笑,大声说道:“哦,去看看小葛庄我表姨娘郝国兰!”
“郝国兰坐月子了吗?”
“哈哈哈,她家猪狗坐月子了还差不多!”齐磊大笑。
“被你表姨娘听见,当心她撕了你的嘴。”众人也大笑。
“怎么会?我表姨娘对我最好了,把我看得就像亲侄儿一般!”齐磊一路说笑着,就来到了小葛庄的村头。
从村东头一路走去,来到郝国兰家门前,齐磊发现她家里没人,铁将军把门。
齐磊也不着急,将提篮礼放在东侧的门墩上,自己坐在西侧的门墩上,抽着烟,等待郝国兰。
一根烟抽完,没等到郝国兰,齐磊却看见了王耀岩的堂弟王耀清。
王耀清和秀莲大哥鲁盛松一样,脑子不太好使,做不了瓦匠大师傅,只能做小工。春天的时候,王耀清也在王耀岩的工地上干活,这时候回家农忙。
齐磊急忙招呼:“王耀清,你过来!”
王耀清看见齐磊,咧嘴走了过来,憨笑道:“结婚快活吧?”
“你又没结过婚,怎么知道快活不快活?”齐磊瞪了王耀清一眼,又给了他一根烟,问道:“我走了以后,工地上怎么样了?”
王耀清瞪着眼睛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把叶飞和庄武打得死了过去,又把庄小蝶抢走了,人家皖北的瓦匠,把我堂哥王耀岩打了一顿,打得头破血流。我堂哥一共赔了几千块,他说回来以后找你算账!”
齐磊彻底放心了,笑道:“行行行,我等着王耀岩跟我算账。”
王耀清也不走了,陪着齐磊坐在郝国兰家门前,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工地上的事。
齐磊大致听明白了。
他带着庄小蝶跑路以后,庄武和叶飞都醒了过来。王耀岩赶来善后,被皖北工人一顿暴打,要他交出齐磊和庄小蝶。王耀岩没办法,赔了叶飞和庄武的医疗费误工费,又代替齐磊,赔偿了庄小蝶父母一千块抚养费,这才将事件平息下来。
王耀清又说道:“齐磊,我堂哥说,回来以后抄你的家。”
齐磊瞪眼:“他敢来,我就让他和叶飞庄武一样,躺在地上挺尸!”
王耀清嘿嘿地笑:“反正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打起来我就看热闹。”
齐磊继续抽烟,等待郝国兰。
有小葛庄的人从门前路过,齐磊就掏出香烟,留人家聊几句。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有十来个人,聚在了郝国兰的家门前。
九点半,郝国兰终于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镰刀,估计刚才在地里收割油菜。
看见门前围了一大圈人,郝国兰也吃惊,皱眉瞪眼乱看。
齐磊早已经看见了郝国兰,蹭地跳起来,挥手大叫:“表姨娘,表姨娘!”
郝国兰这才看见齐磊,皱眉走来:“是齐磊啊,你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齐磊咧嘴一笑,说道:“你看我姨娘这话说的!三年不上门,是亲都不是亲!你是我表姨娘,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郝国兰更是郁闷,勉强点头笑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你妈还好吧?”
“我妈好着呢。我妈整天在家里说,表姨娘你是个好人,背后专门说我和赵振华的好话。”齐磊将篮子提在手上,说道:
“说我是个酒疯子,一喝酒就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裤裆。又说振华没考上大学,急成了神经病。我给你打个提篮礼,特意来感谢你!感谢表姨娘说的那些话,让我在家乡讨不到老婆,只好从外地带一个老婆回来。”
郝国兰这才知道齐磊是来得瑟的,是来讽刺自己的,不由得脸色一黑!
“表姨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要收下!”齐磊又将篮子放下,哈哈一笑,转身而去。
“神经病!”郝国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揭开篮子上的枕巾来看。
门前看热闹的闲汉都没走,也一起伸头来看。
枕巾揭开了,篮子里面却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化肥袋子。
郝国兰皱眉,不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王耀清说道:“把袋子解开看看,看齐磊送什么来了。”
郝国兰瞪眼:“你帮我解开看看。”
王耀清傻乎乎的,随手解开了袋子。
“哦——!”
口袋打开的一瞬间,众人一声惊呼,各自捂着鼻子向后急退!
口袋里有碎面条,有臭蛋,有二斤红糖,还有一刀臭肉,上面爬满了蛆虫!
一股恶臭蔓延开来,比茅坑里的大粪还臭!
王耀清捂着鼻子,在郝国兰家门前又跳又笑:“齐磊真缺德,从哪弄来臭肉臭鸡蛋,打提篮礼送给郝国兰?哈哈哈,这提篮礼,够郝国兰吃一年的了!”
其他人也纷纷大笑,或是大骂齐磊缺德。
村子里的人都被惊动,络绎不绝地赶过来打听情况。
郝国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在门前跳着脚大骂:
“龟孙子齐磊,你把你老爹的尸骨挖出来,送给我干嘛!老娘饶不了你,这个提篮礼,我马上送给你亲娘,送给你奶奶,再带几个屎罐子,砸在你家的新房里!老娘要是不去你家砸屎罐子,老娘就是你养的!”
东湾村的妇女们吵架,是讲究套路的,而且战斗强度等级分明。
平时的吵架,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你问候我堂上双亲,我问候你十八代祖宗,这只是小儿科,连最低烈度都算不上。
稍微有点烈度的骂仗方式,叫做“砧板刀”。
什么意思呢?就是带着一块砧板,一把菜刀,在仇家大门前大骂,骂一句,菜刀在砧板上斩一下。骂词通常是这样的:我斩你儿子的心,斩你女儿的肺,斩你全家女性不能说的地方……总之,那些骂词汇集了纵横三万里上下五千年的所有脏话和恶毒诅咒,无法以文字来描述。
仇家也会以“砧板刀”应战,用同样霸气的骂词回敬。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吐沫横飞,直骂得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比“砧板刀”厉害一点的,就是“砸屎罐子”。
乡下有一种陶土水罐,和热水瓶胆大小形状类似。煮晚饭的时候,将水罐子装满水,放在灶膛一角。吃了晚饭以后,将水罐子掏出来,就有热水洗脸洗脚了。
这种陶土水罐,除了用来煨水之外,还有一种用途,就是在里面装满大粪,砸在仇家的堂屋里!
屎罐子的威力,比地雷还厉害,一旦出手,必定是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臭气绕梁,三日不散。
比“砸屎罐”更厉害的骂仗方式,就是终极大杀器——滚地摊!
滚地摊是绝顶高手才能施展的一种神功,必须修炼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才能如鱼得水,发挥最大威力。
因为滚地摊需要脱掉自己的衣服,脱到全身上下一根纱都没有!不是物我两忘的高手,绝不敢使用这一招。
滚地摊的实施者往往采取偷袭的方式,身上仅仅穿着一件雨衣,冲到仇家大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除去雨衣,然后满地打滚,大吼大叫破口大骂,吸引全村人来围观。
乡下人认为,被已婚妇女在门前这样大闹,是最肮脏最晦气的,这种晦气,八辈子也难以祛除。上,累及祖宗脸面,下,殃及儿孙气运。
滚地摊这样的终极大杀器一旦放出来,威力无穷,小则让仇家吐血三升,大则让仇家当场暴毙。
齐磊竟敢挑战郝国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要知道,郝国兰作为方圆数十里的职业媒人,三姑六婆的杰出代表,对各种骂仗方式了如指掌,运用得炉火纯青!
根据东湾二组宋仁贵的不完全统计,郝国兰在娘家做姑娘时期的辉煌战绩不算,嫁入小葛庄之后的二十五年,一共在小葛庄和前后村子里,实施了三百多次“砧板刀”,七十二次“砸屎罐”,九次“滚地摊”。
东湾村有两个“砧板消费大户”,一个是杀猪匠王响,一个是郝国兰。但是王响自己也承认,他剁排骨砍坏的砧板,远远不及郝国兰骂仗砍坏的砧板多。
东湾村乃至整个河东镇,骂界之中,郝国兰一出,谁与争锋?华山论骂,舍她其谁?
现在的郝国兰,已经被齐磊的提篮礼彻底激怒!
她打算三管齐下,带着砧板刀,带着屎罐子,去齐磊家里,再来一场滚地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