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学生们,有些人听得很用心,有些人则是无所谓。
尤其是宋家财,嘀嘀咕咕的,一刻也不得安稳。
振华敲了敲桌子:“宋家财,不要打扰别人听课,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宋家财咧着嘴笑。
“我们家乡说的磷肥,大名,就是学名叫过磷酸钙;我们说的化肥,大名叫碳酸氢铵……”
“莴苣,就是我们家乡说的莴笋;瓠子的瓠,应该这么写……”
扫盲班的课本,分为全国教材和本省教材。振华这次上课,先讲解本省编撰的教材,结合实际生活,效果不错。
如果能把这两本扫盲教材全部攻读完毕,识字量应该可以比肩小学毕业生。
甚至有些内容,有些生僻字,振华以前都不知道,看了教材以后才注意起来。教学教学,振华这也是一边教书一边学。
上课讲课都还好,让振华头痛的是这些扫盲班学生的作业。
每天很少的作业,大家却都无法完成。
尤其是庄小蝶宋红菊这样的小媳妇,她们可以坐在这里听课,却不敢写字,担心被笑话。
写作业最认真的,是铁桥,字迹工整,书写用心。
一眨眼,扫盲班开课已经半月有余。可是班里的学生却越来越少,坚持下来的学员,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很多人都找借口不来了,正应了东湾村的一句歇后语:花篮张泥鳅,跑的跑,溜的溜!
那天晚上,振华在家里批改扫盲班的作业,却忽然发现铁桥的作业本上,每个字都加了拼音。
而且那拼音写得特别好看,用的是英语的连笔写法,潇洒俊秀。单看笔法,这绝不是一个文盲可以写出来的!
振华吃惊,仔细来拼这些拼音。
不拼还好,拼出来以后,振华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拼音写的是:赵振华老师,我是铁桥,我是杀人犯,从家乡逃出来的,请报警抓我!
杀人犯,东湾村竟然藏了一个杀人犯!?
冷静下来一想,振华记起来了。当年铁桥初到,自己就对齐磊分析过,铁桥一定是在家乡犯了事,所以才愿意嫁给宋家财的。否则,以铁桥的模样,怎么可能看得上宋家财?
事关重大,振华也不敢找人商量,只得独自思索。
就连妻子卓宜兰,振华也没敢说。
想了半天,振华决定先了解一下再说,暂时不报警。万一铁桥是骗自己的呢?自己贸然报警,只会造成一场闹剧。
于是,振华也用铅笔,在铁桥的作业本上,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用拼音回了几句话:“你为什么自己不报警?你的真实身份和信息,请提供,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跟着齐磊来到这里,请仔细说……”
写好了回信,振华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这事想起来,有些刺激!
第二天,振华不动声色,将作业本发下去,然后偷偷关注铁桥。
铁桥接过作业本,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又开始写字。
振华装着课间巡视的样子,下去转了一圈,发现铁桥正在给自己写信。
宋家财是文盲,认得几个字,却搞不懂拼音,对于振华和铁桥之间的书信来往,一无所知。
为了掩人耳目,振华当天故意布置了许多作业,并且宣布,谁完成作业早,有五块钱奖金!
这五块钱,是振华自己掏腰包的,没地方报销。
铁桥第一个完成了作业,交上来,领取了五块钱的奖金。
宋家财接过这五块钱,高兴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奖励铁桥一个吻!
放学回家,振华迫不及待地打开铁桥的作业本,来看她写了什么。
铁桥这次写了很多,还是拼音写的。
“我叫颜春燕,湘南某县某地人。那年读高一,继父欺负我,我捅死了他,然后跑了出来,在南京遇上了齐磊……”
“我看齐磊邋遢矮小,傻乎乎的样子,是个没出息的穷人,觉得穷人不嫌弃我,就想跟他一起回家,一辈子躲起来。”
“谁知道齐磊还是个老板,又把我送给了宋家财……我心想,反正是逃命的,活下去就行,又何必在乎男人是谁?就答应了。”
“宋家财一开始还不错,对我很照顾。现在这一年多,却经常打骂我,还对我展开监视,不许我偷跑。”
“我带着宋立鑫偷跑过一次,被宋仁贵叔侄俩抓了回来,痛打了几天几夜。这些罪恶,你们没看见。或许你们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
“我曾经向村里的几个老头,发过求救信号,可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借口想家,去河边唱歌,希望制造闹鬼事件,引起注意。可是依旧不行,你们都帮着宋家财,没人帮我。”
“那天晚上,你和齐磊去捉鬼,我真想向你们求救。可是我怕你们不帮我,然后宋家财又要毒打我……我们这样的外来媳妇,在你们的眼里,大约就像牲口一样的吧?宋家财跟我说,就算我叫破喉咙,乡亲们也不会帮我的……”
“现在我是杀人犯,赵老师你是党员,你看着办吧!你不报警,就是包庇罪,我以后一定会扯上你!”
振华看着那些拼音,心惊肉跳!
谁能想到,铁桥竟然经常被宋家财殴打虐待?
反复看了几遍,振华决定和宜兰商量。
宜兰看了那些拼音,也吓得变了脸色。
半天过去,宜兰才说道:“这事情很难处理,如果你报警,宋家财就没了老婆,他儿子就没了妈,以后肯定和你是死仇啊!如果不报警,这……铁桥可怜,也违法……”
振华也抉择艰难,说道:“的确如此,而且我也担心,会不会连累到齐磊。”
卓宜兰忽然眼神一亮:“对了,你二爷爷今天下午回来了,估计晚上还没走,你去请示一下他!”
“二老头回来了?好,我去找他商量!”振华大喜过望,急忙带上铁桥的求救信,去找赵文乐。
赵文乐果然在家里。他母亲生病了,他回来看望。
“二爷爷,我有话跟你说!”振华来不及寒暄,将赵文乐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文乐听完了,表情严肃起来,仔细翻看铁桥的求救信。
振华唉声叹气:“二爷爷,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为难死了,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糊涂!这有什么为难的?”
赵文乐一瞪眼,说道:“国法当然大于乡情,你是党员,这点觉悟都没有吗!?铁桥……不是,是颜春燕,她现在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她是逃犯;第二,她正在遭受宋家财的虐待和人身限制;于情于理于法,这事都该报警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