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褚航没有回答宋知棠这个问题。
他声线冷冽，只是低头看着少女乌泱泱的睫毛：“你觉得我是谁？”
这把宋知棠问到了。
男人这话的意思近乎明示，他的确和宋知棠有过交集，甚至还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只是要让宋知棠有一个确切的猜测，那又有些难为她了。
一开始，她以为男人对她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因此有往主神中心想过。
可主神中心里，她唯一一个觉得可以怀疑的对象就是0001了。
0001会降尊纡贵跑到副本里来监视她嘛？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对方不仅看起来不是那么无聊有闲心的人，甚至也不可能会在副本里救下自己。
毕竟0001也许巴不得自己在副本里死掉。
那会是谁呢？
宋知棠想半天没有答案，只实诚地摇了摇脑袋说自己不知道。
少女糯糯的嗓音听起来像猫抓一般，叫人难忍柔和。
这话也像是有些逗笑了男人，景褚航清俊的眉眼放松开来：“不知道那你说我们认识？”
低哑的嗓音在耳边萦绕，混杂着呼呼的风声。
宋知棠被锁在对方怀里，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冷。
景褚航的声音无疑是很悦耳的，如果对方是在现实世界，肯定也是格外受欢迎的那一挂。
但宋知棠本能的觉得对方身上充斥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并没有因为男人温和下来的语调就放松警惕。
只是现在两个人挂在窗口之下，这个状况也无异于自己半条命掌握在对方手里了。
因此她也没有表现出多排斥，只是缩了缩脖子：“我只是说好像，可我们没有见过，你也说喜欢我啊。”
这不是同样没头没尾吗？
宋知棠对待感情迟钝，但是也深知不可能会有以前都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上来就说喜欢你的吧？
除非对方另有所图。
景褚航挑眉，暗夜之下，清隽的长睫微垂，看起来似乎卸下了一开始的冷淡，显得温和、好亲近了不少：“你难道没有听说，一见钟情吗？”
四个字从男人口中打了个转吐出来，莫名的夹杂了些温度。
宋知棠耳尖染上一抹薄红。
没想到没有问出男人的身份，还反倒助长了对方说一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话的气焰。
她结结巴巴：“我…我只相信日久生情。”
呵！小骗子！
景褚航勾起唇，眼中闪过不悦：“是吗？”
喜欢日久生情还在副本里任由陌生的npc这样那样？
嘴巴都被亲肿了都不见有多生气，反倒自己只是不痛不痒说两句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景褚航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太仁慈了。
副本里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除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皮囊，本质上只不过是自己的阶下囚而已。
想到少女红着一双漂亮的眸子被那些他特定设置的副本里的“npc”锁在怀里恶劣的欺负，他微微眯起眼睛。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男人突然发问，语气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像是有些好奇。
宋知棠愣了瞬，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熠熠扑闪。
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喜欢善良的人。”
格外宽泛的描述，也不知道是在内涵谁。
景褚航轻笑了一声，像是嗤讽，又像是单纯的觉得有趣：“这样嘛？那你觉得，怎么才算善良呢？”
善良这个词，似乎有些过于单纯质朴了。
就像是一杯索然无味的白水放在他面前，尽管干渴，他也只会觉得那东西寡淡，没有意思。
毕竟，饮过了佳酿的人，又怎么会入眼一杯平平无奇的白水呢？
宋知棠没听出来对方笑容中的含义，或者说风声弱化了所有的细语。
她想了想：“我不知道怎么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善良，但不残害生灵，应该是最基本的善了。”
“残害生灵？”景褚航意味悠长地重复了一遍宋知棠的描述，“听你这么说，似乎有一个确切的指向？”
“创造这个异世界的人，不就是吗？”
也许是周围太过安静，也许是二人之间聊天的氛围逐渐融洽。
宋知棠极其自然地将自己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
这样的话题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是吐槽几句异世界而已。
被逮进这个异世界的玩家也许都觉得愤懑不满吧？
毕竟原本安稳祥和的生活就这样被毁掉了。
谁愿意生活里充斥着血腥和杀戮呢？
但景褚航却愈发感兴趣了：“哦？怎么说？”
宋知棠有些疑惑：“难道你不讨厌这个异世界吗？”
作为玩家，还是被无缘无故拉进来进行副本考核的玩家，她不相信还有人喜欢这里的。
“不讨厌。”
景褚航慢悠悠说道。
宋知棠有些惊讶：“为什么？”
“通过这个副本，成为a级常驻玩家，我就可以一直留在异世界了，还有取之不尽的积分供我所用，比起在现实生活中的奔波，不更轻松？”
这样的话宋知棠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也是…就连坚强如杜斐姐姐都觉得没办法逃离异世界，有人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
她也了解过，大部分通过了a级副本的玩家都选择留在了玩家中心，逐渐适应在异世界的生活。
一小部分选择进入s级副本想要谋求一条生路，却都倒在了副本中。
比起a级以下这些副本里九死一生的经历，s级副本的通过率才是阻拦这些玩家去“尝试”的真正原因。
她抿了抿唇：“可是，原来的世界才属于我们，不是吗？”
“在这里呆久了，不也习惯了吗？”
景褚航丝毫不把宋知棠的感慨放在心上，他反而有些反过来游说的意思：“况且，想要离开最低也得要通过s级副本吧？s级副本可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夜色如水，宋知棠听着景褚航低低的嗓音，微微摇了摇脑袋。
她在心底默默回应道：就算是艰难，她也要去尝试。
也许也有真的就想留在这个异世界的玩家，但那意味着时间流逝，异世界会拉入越来越多的无辜人类进来。
无数生灵遭难，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屠杀？
没等到少女的回复，景褚航突然又问道：“你想继续通过s级副本？”
宋知棠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景褚航不理解，“成为a级常驻玩家，你的生活就能够变得安稳下来，何必要去折腾呢。”
“因为我想回家。”
宋知棠丝毫不拖泥带水，原因简洁。
景褚航笑了笑：“回家？家那边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听出来了少女语气间的执拗，似乎对方确实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凛凛星检测的数据做不了假，那些出了问题的副本，也许真如凛凛星所言，只是因为少女的天赋被净化消失了？
他思绪流转，将注意力又放回了少女本身。
宋知棠积分足够多，景褚航清楚对方直播间的数据。
就她这张脸在，就算是不进入副本了，她成为a级常驻玩家后，日常开直播也会有大把的观众为她刷礼物。
a级玩家中心的配置是一等一的好，这样多的积分，足够她在异世界里过上在现实世界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生活。
人类卑微如蝼蚁，贪婪无度，真的有人能够在这么大的诱惑之下放弃一切吗？
更何况，对方根本就不可能通过s级副本，头铁也只不过是为副本增加一捧新的骨灰而已。
宋知棠不清楚景褚航肯定自己只不过是一时没想过来而已。
她忍着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腿部已经发麻甚至有些隐约泛痛的感觉，脸上没有了丝毫柔和的表情：“比在这里好，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些进入异世界的人类，和主神中心豢养的斗兽宠物没有区别吗？”
“我们就像是被迫展出表演的动物，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着逃亡戏码，观众开心了，就会扔给我们食物和工具，我们活在战战兢兢里，害怕也许下一个副本就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
她运气好，能够通过这么多的副本。
可那些没有通过副本的玩家呢？
只屈辱地将自己的性命丢在了不知名的副本里，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按照司殷之前的说法，甚至有的玩家死后还会被流入拍卖场，连身体都不算做是自己的了。
明码标价售卖，这和案板上的猪有什么区别？
“我们是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但绝对不是在这样一个异世界的牢笼里供人观赏玩乐。”
她异常厌恶将人类视作牲畜来对待的0001号，对方自诩是主神，可这样污浊又恶心的一个角色，只是伪神。
神爱万物，而他，只想摧毁万物。
宋知棠不知道曾经的玄冥是什么样子，既然是万物魂灵的归处，自然也有它别样的风景。
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死气冲天，尸殍遍野，除了玩家，半点生气都不见。
“我是人，我只想回到我曾经的世界，普普通通的活着。”
少女微微颤抖的嗓音不仅让景褚航愣神了片刻，就连直播间都沉寂了瞬。
【老婆看起来好可怜啊】
【其实…老婆说的也没错啊，如果今天进入副本里的是我，我也会害怕厌倦这样的生活吧】
【可人类不就是蝼蚁吗？供我们玩乐也算发挥最大价值了吧？别上纲上线了，疯了…】
【老婆只是想回家，她有什么错？可老婆要是回家了，估我们估计也看不到她了吧？】
【别想了，玩家怎么可能离开得了nco，这么多年来有先例吗？】
【确实，在nco里的玩家，生则常驻，死则消失，哪还有别的路可走啊】
【眼睛要尿尿了，老婆这样严肃的讲话，我突然觉得很飒怎么回事？又心疼又觉得帅啊！】
【听到老婆的话，我感觉我脑子都恍惚了一瞬，感觉自己好像曾经也鲜活地活过一般，可惜了我只是个npc而已】
弹幕头一次没有因为宋知棠漂亮的脸蛋儿而疯狂刷屏。
但宋知棠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之上。
反正有关副本的信息也都会被屏蔽，司殷以及直播间的观众有提到过，他们当中不仅仅有其他种族的生灵，甚至还有npc和人类。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类，个中缘由她不敢深究。
只肯定，也许，早在很久以前，0001的势力就已经渗入到人类当中了。
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失踪，最后都不了了之？
她想着愈发愤懑：“都怪主神团队，不对，都怪0001！”
景褚航：“……”
“0001就是个恶心的大变态，他创造一个恶心的世界折磨人类，一看就是一个恶毒又没下限的魔鬼。”
景褚航：“……”
宋知棠用尽平生觉得最恶毒的词把0001吐槽了一遍，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因为情绪起伏，她脸颊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景褚航许久都没有说话。
宋知棠顺了顺气，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沉默过久了。
她小心翼翼试探问道：“你还好吗？”
“嗯。”
短促的一声音节。
听到对方回应，宋知棠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男人因为抱着她挂在窗户下面没力气了，或者昏过去了。
好在对方声音听起来还算比较正常。
在这声后，二人异常默契地没再说话了。
宋知棠本就有些累，夜已深，还不免泛上些困倦。
但好在这样的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
只听到不明显的滋啦一声响，头顶的窗户突然重新迸发出一缕暖色灯光出来。
宿舍的灯又亮了！
宋知棠微微仰着脑袋，把这变化看在眼里。
她有些惊讶，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身后的男人就骤然用力。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二人稳稳地落在了404宿舍内。
等到她站稳了身子，男人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揽着她的手。
宿舍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她和景褚航兑换的小马扎不翼而飞了，想来大概是被那个管理者拿走了。
景褚航格外轻车熟路地又兑换了一个新的，然后走到墙根坐下。
宋知棠紧随其后，只是在离对方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沉默继续蔓延着。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会儿，宋知棠犹豫地看了眼自己手中刚兑换出来的道具。
景褚航半阂着眸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想了想，打算还是等对方醒了之后再给吧，没想到下一秒闭着眼睛的男人突然开口。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现在怎么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