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前的梆子声刚歇,安阳府衙门前已排起长龙。
叶明推开朱漆大门时,晨雾中隐约可见各村里正带着青壮等候多时。
他们脚边堆着连夜赶制的竹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用红纸包好的种子包——每包都盖着官府的火漆印。
";按村排队!";叶明举起铜皮喇叭,声音穿透薄雾,";领了种子的,到西廊找郑主事学浸种法!";
工房的小吏们抬出十几个大木盆,里面盛着褐绿色的药汤。郑大年挽着袖子示范:";种子要泡足六个时辰,水温和时辰都刻在木盆边上。";他指着盆沿的刻度线,旁边还雕着太阳和月亮的图案,连不识字的农人都能看懂。
刘石头带着工匠们在广场另一侧搭起展示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架等比例缩小的";风水联动机";,精巧的齿轮组在晨风中缓缓转动,带动着微型水车将水提到三尺高的";梯田";模型里。
";看好了!";刘石头往模型田里撒了把麸皮,";水流带着肥料走,半点不费人力!";围观的老农们发出阵阵惊叹,有个眼尖的发现齿轮上刻着";安阳工房";四个小字。
叶明悄悄退到签押房,从暗格里取出本蓝皮册子。这是顾玉留下的《劝农十法》,页边画着许多小图:有老农蹲在田埂抽烟的,有妇人抱着孩子看水车的,甚至还有黄犬在犁沟里打滚的趣图。他提笔在空白处补上今日要推广的要点,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争执声。
周家的管家带着十几个家丁堵在粮种发放处:";我们老爷说了,官家的种子一粒不要!";那管家踩着个翻倒的陶罐,金灿灿的稻种撒了一地。
叶明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个琉璃瓶,里面用红线悬着三粒发芽的种子。阳光透过琉璃,照得幼根上的绒毛纤毫毕现。
";周管家,";他将琉璃瓶塞给对方,";带回去给你家老爷瞧瞧——这根须比你们种的苗子还长三分。";
正午时分,二十辆牛车满载农具驶出城门。每辆车都插着旗帜:青旗送粮种,红旗送农具,黄旗送的是特制肥料。
车队后头跟着三十六个";农技郎";,他们腰间别的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正面刻着";安阳农政";,背面是各自负责的村落名。
叶明亲自送车队到十里亭,忽然从马鞍袋里取出叠桑皮纸。";这个贴在各村祠堂。";
纸上画着《春耕时序图》,用二十四节气分格,每格都画着该做的农活。最妙的是图边缀着十二生肖的小像,正对应着各个时辰的劳作宜忌。
回城路上,叶明特意绕道周家庄。隔着田埂望去,几个佃户正偷偷用新式耧车播种。见他来了也不躲,反而举起个陶罐——里头是用官颁法子沤的肥料,已经冒出缕缕白烟。
暮色四合时,叶明登上钟楼远眺。四野星火点点,那是各村祠堂夜授农技的灯光。晚风送来隐约的歌声,是农人们新编的插秧小调,里头竟还夹着";叶大人";三个字。
签押房的灯亮到三更。叶明在推广册上勾画着明日行程,突然从《农政全书》里滑出张纸条。
顾玉清秀的字迹写着:";农事之要,在使民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他笑着添上一行朱批:";今有老农王倔头,已能教人辨土质矣。";
随着推广的继续,安阳府衙门前很快就排起了长队。各村派来的青壮汉子们背着干粮,眼巴巴等着领取新式农具。
叶明特意让人在衙门口架起三张长桌——左边堆着曲辕犁,中间摆着耧车,右边则是成捆的五谷尺。
";排队登记!";郑大年敲着铜锣喊道,";领了农具的,到后院学用法!";
后院空地上,刘石头正带着工匠们演示深耕技法。他把一根红绳绷直在地上,沿着绳子犁出笔直的沟壑。
“看好了!”刘石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地喊道。他站在田地里,手中紧握着犁把,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仿佛这片土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犁头入土要八寸深,犁出来的土块要像瓦片一样翻过来。”刘石头一边示范着,一边详细地解释着操作要领。他的动作熟练而流畅,每一个步骤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与这片土地已经融为一体。
然而,站在田埂边的几个老农却对此议论纷纷。他们蹲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老农皱起眉头,担忧地说:“这么深的犁沟,怕是要累死牛哩!”
话音未落,只见叶明牵着一头小牛犊走了过来。这头小牛犊看上去精神抖擞,毛色光亮。叶明将它套上了一架改良过的轻便曲辕犁,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牛犊的屁股。
令人惊讶的是,那牛犊竟然毫不费力地拉动了犁,而且犁出的土沟又深又直,就像刘石头所要求的那样。众人见状,都不禁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犁省力!”王老倔第一个按捺不住,他兴奋地跳下田埂,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犁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犁把,嘴里不停地赞叹着。“俺家那两头老黄牛也能拉得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午时刚过。二十个“农技郎”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每人背着一个藤箱,里面装满了各种工具和材料。这些藤箱里不仅有缩小版的农具模型,还有浸种用的药包,以及画着详细图解的桑皮纸。
叶明亲自为每个“农技郎”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腰带,然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到了村里,先找块示范田做给大伙儿看,一定要让大家都学会这些新技术。”
最热闹的要数沤肥场的教学。叶明命人挖了二十个方坑,每个坑边都站着个光膀子的壮汉,拿着特制的木叉翻肥。
";一层粪尿,一层豆饼,最上头盖土!";叶明挽起袖子亲自示范,";看见白烟就是成了!";
他掀开旁边已经发酵好的肥堆,热气顿时腾起老高。围观的农人们纷纷伸手去摸,惊讶地发现这肥料竟然不臭,反而有股淡淡的酒香。
西廊下,钱谷师爷正在登记粮种发放。他面前摆着三个大木箱:一个装占城稻种,一个装暹罗糯种,每个来领种的农户都要在名册上按手印,还要听小吏讲解浸种的法子。
";这药汤要泡足六个时辰!";小吏指着刻有时辰的铜壶,";水太烫会把种子烫坏,太凉又不起效。";说着把一包种子浸入温水,沉底的饱满种子立刻和浮起的瘪粒分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叶明突然让人在衙门前支起口大锅。锅里煮着奇怪的汤药,散发着辛辣的气味。
";这是防虫的药水!";叶明用长柄勺搅动着浓汤,";等苗子长到三寸高,就喷这个。";
他舀起一勺倒在准备好的秧苗上,旁边的老农们瞪大眼睛——那秧苗上的蚜虫立刻纷纷掉落。
天色渐暗,衙门前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叶明命人挂起一幅巨大的《春耕时序图》,用炭笔在上面标出明日的活计。
几个识字的少年轮流诵读图上的说明,连围观的孩童都能背出";深耕八寸,密植三丛";的口诀。
回到签押房,叶明在推广册上记下今日成果:";发放曲辕犁三百二十架,耧车八十五台,粮种两千四百斤...";
突然发现册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是武明堂的字迹:";农技推广,宜分老幼。老者重实效,幼者重趣味。";
他笑着研墨,在今日记录旁补了句:";王老倔已学会教人辨土质,其孙能背诵浸种歌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