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印象里这还是第一回被自己的爷爷投给这样和蔼可亲的一个笑脸,荣易看着荣国强布满褶皱的脸因为安慰自己而变得更加沟壑不平,心里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地奔涌到了眼眶。
他拼命控制着泪水,努力地想回应出一个笑脸给爷爷,可试了半天除了觉得自己的表情都扭曲了,根本笑不出来。
没法子,荣易只能借着抬头的机会迅速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吸回去,也恰好是这个时候,卧室里的荣北迁也被胡秋景喊了起来。
短短的休息了这么一段时间,荣北迁脸上的病容还在,多少也有了缓解,人懵懵地被小胡同志牵出房间,直到看到躺在地上的老父亲时,这才反应过来胡秋景刚才在自己耳朵边上说来说去的是什么。
“爸……”他先低低叫了一声,紧接着小跑到近前,从荣易手里接过了荣国强,“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几句话问完,在家照顾老父亲这么多年的荣北迁也清楚了,自己的老爹现在说不了话了。
“儿子,120叫了吗?”
“叫完了。”胡秋景抢着说,“我进去喊你的时候已经叫完了,医院离咱们家近,现在又不是堵车的高峰,估计十分钟就能到。叔叔,荣易,你们把爷爷放平在地上,不要抱着他,爷爷这会儿说话不方便,他这样不光不舒服,还会影响病情,对,放平就可以。”
一边指挥着荣易和荣北迁把人放平,胡秋景边替荣国强把袖子上的衬衫扣子解开。
“这样能舒服些,爷爷,别怕,救护车马上就到,到了医院就没事了。”平时说话做事都跟刺头似的胡秋景这个时候却有着难得的温柔,确认过老爷子的领口袖口都没被袖子绷着,她这才缓缓放下手。
才忙活了多久的工夫啊,她的额头上脖子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全神贯注的样子直接让旁边的荣易看呆了。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有点飒,这种飒不输他在南方接触的那些职业女性。
他很奇怪,这种胡秋景身上不该存在的气质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呢?
愣神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他猛地回过神,赶忙跑去开门。
一路上是怎么到的医院的,荣易已经记不清了,事实上从登上救护车的那一秒开始,他就没有闲置的大脑可以拿来思维了,因为太混乱了,那些医生只是简单的给爷爷做了下查体,表情就变得特别严肃,紧接着就是好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仪器被招呼在了爷爷身上。
荣易坐在角落里,看着显示屏上时高时低的波动,心开始一阵一阵没底。
他是主动要求跟车的,老爸那个情况上了车也帮不上忙,至于胡秋景,他知道她沉着能干,但她毕竟不是老荣家的人,所以把老爸拜托给她之后,荣易登上了车。
车是上了,人也开始后悔了,因为现在的状况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医生,我爷爷他……”他抿抿嘴唇,最担心的情况眼看就要问出口,那几个字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病人现在的情况不乐观,具体什么情况要等会儿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后看,你让一让,我要看数据。”
120的随车医生年纪不大,看着也就比他大几岁,可就是这么一个年轻人,靠着几句话就让荣易的心跌到了谷底。
六神无主的坐回位子上,手冷不丁碰到口袋里的手机,发现那玩意这会儿正在那儿震,这是有人发消息过来吗?短暂地愣了一下,他抖着手拿出手机,上面忽闪忽灭的是胡秋景的名字。
说实话,这会儿的他是没什么力气去看信息的,但对方是胡秋景,她又和自己老爸在一起,老爸呢,还是病中呢,他担心是老爸那边有情况,所以就算再不想看也还是点开了屏幕。
胡秋景的信息内容很简单,就几个字,让他别太担心。
荣爷爷的症状像脑梗,治疗及时好的希望很大,你好好陪他,我和北迁叔就在你们车后面呢。
荣易的眼睛随着信息移到了后面的小窗上,透过茶色的玻璃向外看,车尾巴上果然缀着一辆出租车。
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打到车了,速度不慢呢……又转过头,再去握那只手机的手也不像开始那么抖了。
去的医院还是他妈上班的那家,上车时他已经给老妈通过消息了,知道一旦下车爷爷就能得到最及时的治疗,可这心啊,还是止不住悬着。
目光在那段起起伏伏的信号线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之后,心里藏着事的荣易还是摁开了手机,有些事他想问问胡秋景。
你怎么知道他是脑梗?
脑梗危险性真不大吗?
咱们送的算及时吗?
胡秋景的回复也来得很快,又是短短几个字: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危险性比脑出血小,及时!
哪怕他们这会儿是隔着一道手机讯号对话,根本看不到彼此,光看那些文字荣易也想得出那位姓胡的姑娘在敲这些字的时候时候有多用力。
真是的,他这不是不懂,不是担心吗?问问也不为过吧?
眼睛止不住又一次溜去了后车窗外,其实如果不是她这个态度明摆着是惜字如金,荣易还想问问她,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在救护车没来前,她又怎么表现出那么多经验的?
问题有点多,消息尾巴上那个感叹号也明晃晃地杵在眼前,荣易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把想问的问题咽回了肚子。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是好奇,他只是想找点事给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因为坐在那里看着爷爷了无生气的样子,他会慌。
就这么一路忐忑一路不安,几分钟后,荣易总算等来了车停的那刻。
门打开,有医护人员过来配合着把老爷子接下车,荣易抖着脚,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自己的老妈,绷了一路的心终于在那一刻散开了。
他叫了一声“妈”,紧跟着踉跄下了车,“爷爷他……”
“没事。”王巧兰扶住儿子,把他拉到一边,就势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爷爷会没事的。荣易,等会儿你替我陪着你爸,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别怕,爷爷身体平时一直不错,这次也会没事的。”
荣易点点头,紧接着就随着老妈手指的方向去找老爸了。
因为爷爷的症状很典型,所以确诊的也快,送到医院没一会儿,就有老妈的同事过来通知他们去手术室等,荣国强得的的确是脑梗。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是这个毛病?”手术室上方的红灯通亮着,映在荣易的脑门上,他仰着头问走过来的胡秋景,“你家里人……”
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是医生,会反应的那么精准,结果大概率就是家里有人遭遇过相同的情形,荣易想着胡秋景刚才的那些反应,猜想是这种情况。
然而却没想到胡秋景会摇头。
“这些都是我百度的。我爸爸之前生病,我没在家,就靠家里反馈来的那点信息百度的。”
这样啊……荣易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低低哦了一声,不知道下面该怎么接了。
他在那儿假假咕咕,有人却比他大方的多,胡秋景看他这个反应大方的笑了笑,“荣爷爷幸运,是这个毛病,不像我爸,脑溢血,我都没来得及赶回去,人就没了。”
这些话她是笑着说的,笑的时候眼里没半点泪花,如果说有什么情绪,那就是平静。
荣易看着胡秋景,想起来时的自己,头一回有了自愧不如的感觉。
“胡秋景。”他转过头,继续盯着头顶的红灯看,“上次我只和你说了我像丧家犬似的回东北的事,其实有件事我没和你说,我一直觉得我这个人骨子里挺弱的。”
“这个啊,不算新闻,我早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