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景吞了口口水,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荣易的名字。
“你这是在哪儿呢?”这水声光靠耳朵听就知道不小,据她所知就这家医院肯定没有这么个地方会有这种水声的……还是说……胡秋景又吞了一口唾沫,又试探着问:“还是你去嘘嘘了?”
当她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哪怕是自认为脸皮不薄的荣易也红了脸。
他这会儿多少有些不方便讲话,不然肯定要揪着胡秋景好好教育一番了,怎么回事呢,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说出这样的话,合适吗?
可正如开始时说的那样,此时此刻的他正偷偷跟踪一个人,所以没什么闲工夫可以花在数落胡秋景上。于是酝酿了半天,好歹算是把嗓子眼里卡着的这口气咽了下去,这才沉着声音报了个地址。
“要知道我在哪儿就自己过来看,我这有事,先挂了。”
下一秒,都没给小胡同志开口的机会,他直接挂了电话,伴随着挂断电话,荣易紧跟着发了个地址给她。
胡秋景一个姑娘家说话没个把门的是他这么快挂电话的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因为这会儿的他正在离医院后身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巷子的劲头有处大院,胡秋景听到的水声就是院心里一个正往里注水的池子里发出来的。
荣易头回来这种地方,虽然还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干什么的,但从院子里杂七杂八堆的那些钢料废铁也大致猜出来这里多半是个类似作坊似的工厂。
刚才在医院的楼上虽然没看到何芳,却让他意外打听到了钱殿文的去处,人家说了,何芳的老公对他“媳妇”那叫一个尽心,不光把媳妇的饮食伺候的极好,赚钱也上心,有人就曾经看见他在医院后身的这个院子里替人卸过东西。
等确认了具体地址后,荣易就摸到了这里,因为心急的关系,也就把胡秋景落在了医院里,所以才有了之前的那通乌龙。
这会儿,发好消息的他站在院子门口,朝里望了望,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
就在他没想好的时候,两个抬着东西进院的工人看到了他,随口问了句找谁。
荣易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就把钱殿文的名字报了过去。
“你找老钱啊,是找他做件的吧?喏,从池子那里往左转,再往前第三个屋子,他这会儿应该在。”
荣易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地就被获准进入了,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点着头回应工人的时候,耳朵里不自觉地又传来了搬运工人的说话声——
一个挺了挺肩膀说:老钱真不得了,这一个月都已经是第几波人过来找他轧活了?
另一个点头回应:可不是,同人不同命,谁让人家是大工厂出来的,手艺也比咱们强,有活不找他找谁呢?
前进的步子因为这句话又一次顿住了。
荣易回过头看着走远的工人,心里的问号再一次冒了出来:同时在不止一家工厂轧工,钱殿文为什么这么想赚钱?如果真像医院的人说的那样是为了给何芳治病,那两个人之间没点超乎友谊之外的关系也不应该啊,可事实呢,他们确实一直没结婚,所以这事真的是有矛盾啊。
荣易左想右想都想不通,摇头的工夫,人已经走到了先前工人指的那第三间房前头了,可随着目光越过那扇窗向里看的时候,荣易还是被眼前所见的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就因为钱殿文手里摆弄着地部件正是刚才在大兴厂里操作失败的那个。
“钱……”当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的时候,荣易第一个反应就是钱殿文在拿厂里的设计给外头干活。
这种意识让一开始还对他心存幻想的荣易生气,他气自己的有眼无珠,更气钱殿文的吃里扒外,一个人之所以为人,最基本的也是最先要做到的不就是诚信吗?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没了,大兴厂的人还怎么指望他能帮工厂度过难关?
就在荣易撸起袖子打算冲进去好好问问他的时候,铁皮房的后门被人拽开了,一个挺着啤酒肚腋下夹了个长方形鳄鱼包的中年男人边回头朝门外的人笑说着什么,边朝门外扬了扬手。
这人荣易不认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可下一秒,一件让他不得不往心里去的事发生了,那个才被他定性成没诚信的那位居然赶在门外那位进来前把手里忙活半天的部件塞进了一堆分不清哪件是哪件的破铜烂铁里。
别说,被那些灰不溜秋东西一遮,挺好的零部件也显得不咋起眼了。
荣易站在窗外,本能地把身子往旁边撤了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直觉告诉他,这个钱殿文或许真的不想他想的那样……
窗户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寒暄了,夹包进门的啤酒肚说起话来都给人一种他是在喝高了的状态说话的感觉,大舌头不说,还有点磕巴。
荣易隔着一层玻璃听他说话,特别吃力。
就这么站了半天,经过了好大一番努力,荣易总算听出来点个数,敢情这人是在敲打钱殿文呢,为的就是他轧厂上工的事。
“殿文,我知道你手艺好,你给别的厂干活的事我也一直没吱声,本来嘛,能者多劳,你是我请来的人,我怎么也不能拦着不让你赚钱,可君子爱财是不是得取之有道,你不能光干钱多的活,把我这小庙给撂一边啊。”
男人的声音流里流气,听得荣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使劲儿搓了搓,不意外地听见钱殿文在那儿否认——“哪能啊,王总,我这不就回来上工的么,哪会把您撂一边?”
好声好气的解释并没得到对方的谅解,啤酒肚换了只胳膊夹住公文包,两只外八字的脚就势绕到钱殿文前面,隔着空置的车床,荣易眼睁睁看着啤酒肚从刚刚钱殿文藏部件的那只框里捡出来一个送到钱殿文跟前:“那为什么人称失手率为零的钱师傅会一下子废了我三块料呢?”
啤酒肚的手拿着板材,上下挥舞着,荣易的心也随着那只上下翻动的手翻腾着,此时此刻的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担心大兴厂的那块板材会被发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