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就因为那一句,本来都准备上楼的他硬是被胡秋景拽着数落了半天。
分手上楼的时候,胳膊上还留着女生的手温,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腕看那个被她抓过的地方,嘴角止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然而笑的人并不自知自己这会儿是笑着的,直到快到爷爷住的楼层,和一个愁眉苦脸蹲在门口唉声的大爷打了个碰面,他这才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表情,于是赶紧挠挠头收起笑。
进病房前先要过一道玻璃门,被百褶布遮住门里内容的玻璃上这会儿正挂着一张努力调整表情的脸。
荣易揉着脸,确定自己没再嬉皮笑脸,这才推门进了病房。
门推开的时候,门里刚好有人朝外走,荣易看见,才收起的笑容又露了出来:“妈……”
王巧兰这会儿没穿护士服,头发却一如既往的梳得一丝不苟,听见荣易叫,正闷头鼓捣水壶的她抬起头也朝儿子露出个笑:“来挺快,厂里忙完了?”
“差不多了。”荣易笑着说,并没把厂里的情况如实的告诉母亲。
“爷爷找我有什么事?”
王巧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爷爷现在还说不了话,那个手却一刻都不停地和我比划你的名字,我琢磨着老爷子肯定有事找你,就把你叫来了。”
划拉他的名字?还一刻不停?荣易想了一下,和他老妈一样,也没想通,不过……
“没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妈,你是去打水吗?给我吧。”
伸出去的手很快被王巧兰拍开了。
“甭添乱,去看看你爷爷有什么事找你,忙完就赶紧回厂里吧。”
王巧兰故作嫌弃的表情逗乐了荣易,他拉着老妈的手摇了摇:“妈,你就那么想我去那个破厂啊?”
这不是荣易第一次在口头上表达自己对大兴厂的“不屑”,换做以前,一向以儿子为傲的王巧兰肯定是附和着他说的,毕竟和深圳那么好的发展前景比,东北的这座小厂的吸引力实在是小的可怜。
可让荣易没想到的是,这回再说起这个话题,老妈居然没复刻之前的那些话,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也对,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的他还在深圳,而这会儿他却在东北。
儿子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却没被王巧兰忽略掉,她当然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但她想说,不是那样的……
“儿子。”王巧兰抚了抚儿子的头发,“我觉得你变了。”
变了?荣易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母亲,“变哪儿了?我不还是我?除了更没出息了。”
“不是。”王巧兰摇摇头,“你的眼神变了。还记得你之前在那边工作的时候吗?那会儿你的眼睛也有光,却没有现在这种踏实劲儿。儿子,你长大了。”
长大了?长了二十多年已经成年的荣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来想去只能笑着拍拍老妈的肩膀,说了句我先进去了。
“去吧。”王巧兰微笑着回应他,目光随着开启又关上的玻璃门久久不愿离去。
她说的是真的,现在的儿子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骄傲跟高兴,学识的成长只代表了某一个层面,而作为一个人从人格上的成长,才意味着他是一个“健康”的人。
玻璃门晃晃悠悠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门外的人和门里的人这会儿都不在门旁,薄薄的百褶帘前,只有那个闷头抽烟的大爷还在那儿愁眉苦脸着。
爷爷自从出了IcU,就住进了脑科病房3号房的三人间,这会儿其他两张病床上的病人有个去做检查,有个正被家属伺候着吃黄桃罐头。
荣易进去,先和对方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就轻着脚步来到了爷爷床边。
“爷爷,我来了,你找我?”
他执起荣国强的一只手,细声细气地望着爷爷,荣国强也望着他,说不出话的嘴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荣易见状赶紧安抚着说:“爷爷你别激动,你是不是想知道厂里的项目进展的怎么样了?”
老爷子目光闪了闪,显然是被他说进了心坎里。
爷爷的这个反应让荣易有些无奈,他拉起爷爷的手,语重心长的喊了声爷爷,“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赶紧把身体恢复了,其他的都不用你去想,有我和老爸在呢。”
“呜呜!”
见说出去的话并没能成功把老爷子安抚住,荣易赶紧使出杀手锏。
“爷爷,项目现在进行的很顺利,我们还差最后一个组件,如果顺利生产并且通过实验认证,那这次的竞标肯定就是稳了。”
荣易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以为怎么也能把老爷子安抚住了,可谁想到听清他说什么的荣国强非但没有因此而冷静下来,情绪反而更激动了。
他抓着荣易的手,拼命比划着什么,因为手抖,比划了什么荣易是一个字都没看懂。
荣国强急得啊啊直叫,头更是高昂着想要脱离开枕头。
他这样荣易也急了。
“爷爷你不能这样,你想说什么,慢慢说,这么急对你的病情不好的,爷爷……”
最后,也不知道是荣易的好说歹说起了作用还是折腾这么半天荣国强也累了,总之半分钟不到,停电熄火的荣国强又躺回了枕头,只是那双瞪得像灯泡的眼睛还在不断向荣易传递着他有话说的意思。
“有话说就有话说,来,你慢慢写,我听着呢。”好歹算是把人安抚住了,荣易无奈地看了眼爷爷,把手送到了他手边,“有什么话慢慢写,我能看懂的。”
估计是感受到了孙子这会儿的态度还不错,本来想直接开口说的荣国强好歹算是勉为其难接受了孙子这个折中的提议。
只是写归写,他写起字来手也还是不利索,就那么划拉了半天,荣易才勉强认出他写的是个不字。
“爷爷,你想说不什么?”
被爷爷否定惯了的荣易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希望爷爷正写的那个字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可下一秒,脸就被打了个大比斗,一撇一横后,他认出那是个禾字。
荣易是谁啊,那是当年的高考状元,加上又是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家人,爷爷想写的字虽然没写完他基本也猜出来了。
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他任凭爷爷继续在掌心上划拉着,嘴巴紧接着无情无绪地说了句:“爷爷你是不是想说不稳?”
他才说了项目稳了,爷爷就说不稳,果然呐,爷爷的否定虽迟但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