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那边,翻书的沙沙响还在时不时地传过来,而独自坐在书架后面的胡秋景却早因为剧烈的心理反应而脸色苍白,窗外,阳光明媚,冬天还没完全过去,挂着松雪的枝头却早早有了春意,一只喜鹊不知什么时候就登上了高枝,昂着圆溜溜的脑袋在那叽喳欢叫。
可那些景色落进这会儿的胡秋景眼里,却只剩下让她难受的感觉,头不知怎么就开始晕了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先一步栽倒在了地上。
胡秋景就这么晕了过去,在那间只有她和荣易的房间里晕了过去。
咚的一声响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胡秋景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像是躺在一块软绵绵的云彩上,一路飘进了铸造车间,对着那些呲着焊接枪的工人精准地说着他们动作中的不足,至于那个荣易,只有旁边看着的份,不光是荣易,厂里的好些领导也都来了,他们簇拥在荣易身边,一起认真的听着她说话,偶尔等她停下来了,荣叔还要拽着荣易的手说:“瞧,这是我们厂的王牌,儿子你要多跟人家学学!”
严厉的声音换来胡秋景一个满足的笑脸,就说嘛,学历、阅历这些不代表本事,机械设计这块,她一点不比荣易差。
嘴角上扬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人说了声“醒了”。
什么醒了,胡秋景不解的甩了甩手,说话就说话,干嘛还抓她?懂不懂点礼貌啊?
医生办,正给胡秋景做检查的医生才抓起她的手想确认下知觉,手伸过去,就被甩了个趔趄,人没站稳不说,还直接摔到了边上和北迁儿子说话才厂领导身上,这可吓坏了厂医,连着道了好几声歉。
“没事没事,磕着我不要紧,这是咱们厂王牌,北迁他儿子,有机会我得让咱厂的人都和他好好学学,磕坏了我没关系,别磕着咱们的宝贝。
“小胡醒了?”一句话说完,领导发现病床上的胡秋景竟然坐起了身,赶忙让她躺下,“快躺下快躺下,刚才幸好有荣易在,不然你晕倒了都没人知道,等你好了要好好谢谢人家,荣易自己身上带着伤呢,还费劲地给你喊了人,送到这来。医生说你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
厂里的领导岁数不小,平时和厂里的人说话也没架子,可在他看来是关心人才说的话落在胡秋景耳朵里就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回事了。
“刚才是你说得要和谁多学学?”
“荣易啊,不然还能有谁?小胡,你怎么了?脸色又不好了,是不舒服吗?快躺下快躺下,医生,要不要送她去医院?我怎么看着孩子不像低血糖呢?”
“不用!”趁着领导没把自己送去医院,胡秋景闭着眼就说,她是咋回事她自己知道,确实不是低血糖,是气的,她快被气死了,自己没出息气晕了也就算了,醒来还要被拿出来要求向内个人学习,凭什么啊?
越想越气,胡秋景干脆睁开眼睛,打算好好瞪瞪那个人,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会儿的荣易虽然坐在轮椅上,胳膊却又多了条绷带?
“你胳膊怎么了?”胡秋景盯着他,不确定这事是不是自己的锅。
下一秒,在看书的荣易从那本厚书里抽出了眼睛,“你问我?”
那眼神过于不善,胡秋景当时就后悔了多这一句嘴,因为领导紧跟着就拍了拍她的脑袋:“还不是因为你,你晕倒以后,荣易急着送你过来,抱着你出门的时候手撞到了门框,不过这事说来说去还是怪咱们厂的基础设施没跟上,门那么窄,平时走路都免不了磕磕碰碰呢,何况还是坐在轮椅上……”
领导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絮叨,胡秋景面色僵硬的听着,脑子却始终停留在那句话上——自己tmd让那小子抱了??
“谁允许你抱我了?”终于等到领导走了,足足瞪了荣易五六分钟的胡秋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是个姑娘家,先不说荣易是男的,就凭他是自己的仇人,胡秋景也不希望自己和他多了这么一层。
活像吞了只癞蛤蟆的胡秋景揪着被单,质问荣易,她以为对方至少要道个歉的,再不济也会解释两句,说说当时的情况如何紧急什么的,可事实呢,那家伙一言不发,坐在那儿翻书,还时不时拿出图纸看上两眼,似乎是感觉到了胡秋景的敌意,荣易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抬起手,在臂弯的地方来回拍了几下,反问道:“你当我想?”
这tm是人话?
好歹是个姑娘家,被人这么评价,胡秋景的大脑都死机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臭屁且讨厌的人在呢?
到了这会儿,就算再不愿意,她也非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才行。
于是拔掉插在手背上的针头,胡秋景一跃蹿下了床,直奔墙边坐着的荣易跑去。
脚上没穿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每一步都很凉,但这些她都顾不得了。
捏着拳头一路来到他跟前,胡秋景挽了挽袖子,才下开口,就在这时,一张图纸被直接怼到了她面前。
室内的阳光那么足,大片大片落在图纸上,荣易的脸被图纸遮住,只剩下一根细长的食指捏在图纸上的一个地方,反复点了两下。
胡秋景愣住了,跟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图纸:“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过资料,A国这台125吨的起重机虽然很老,但在设计上属于当时最合理的一款,所以如果对方不存在超限额作业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贸贸然地想怎么修好它,而该想他是怎么坏的。”
“怎么坏的?”胡秋景感觉自己听错了,怎么坏的,当然是对方用这台机器进行超限额作业了,感觉自己像是听了一场天方夜谭的胡秋景不服气地走到荣易跟前,在他面前那成沓的数据图纸里一顿猛翻:“喏,就这,客户提供给我们的使用数据,荷重125作为上限的起重机因为操作手操作不当,超负荷作业了将近140吨的东西,肯定咔吧一下子……”为了让自己的解释看上去更浅显易懂,胡秋景一边说一边把两只手指尖对齐,做了个折断的动作,“断了啊。你没事吧?xx大的高材生,怎么连数据都不会看了?”
受到嘲讽的荣易并没和胡秋景置气,相反的,在看完胡秋景找出来的那串使用数据后,他把目光又移到了另外一页纸上,“这是这个型号的起重机的说明书以及他的运作数据,虽然是个80年的老家伙,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款起重机的运作上限好像和他自身配备的数据有出入。”
你什么意思?胡秋景听得似懂非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行行看过去,也不知道这家伙长了怎么一副会检索的脑子,居然找出了同款机型这些年在国内外的不少运行实验数据,而在某国的一列数据里,赫然标注着这个80年的老家伙荷载极值曾经达到过142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