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厂房少说也有四十来号人,有人起了头,这些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作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荣易,简直像被扔进了热闹的农贸市场,有人砍价不说,价格砍地还有点骂骂咧咧的。
他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可因为坐在轮椅上造成的“身高差距”,加上他说话做事一惯的斯文有理,所以就算是喊出去的“安静”在这样一群孔武有力的工人跟前也是作用甚微。
就在场面开始混乱的时候,从人圈之外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巨响,那声音好像是金属敲击钢管发出来的,动静又脆又响,还带着久久的回音,震地旁边在那儿吵吵八火的众人慢慢都闭上了嘴,纷纷转身看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荣易也趁着这难得的安静劲儿看了过去,然而,穿着挤挤插插的人堆,他没想到抱着根钢管站在墙边一副怯懦样的会是他爸荣北迁。
荣北迁也没想到这一下会弄出这么大动静,他是个不爱出头的性子,冷不丁被这么些人行了注目礼,人顿时不自在起来。
“那个……”他结结巴巴地起了头,后面的话在大家的注视下说不下去了,只能抱着管子朝人堆里的荣易指了指,那意思:听我儿子说。
荣北迁的没出息劲儿在这个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看得荣易皱着眉发了好半天的愁,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总是老爸给自己争取来的说话机会啊,他得珍惜吧。
于是咳嗽了一声,荣易滑着轮椅从人堆里缓缓挤出去,来到了在那儿摆轮子的大胡子跟前:“看清楚了吗?”
“咋?”被个小辈这么问,大胡子当时就瞪起了眼睛,“信不过我这双眼睛吗?告诉你,荣易,这轮子上如果有两处伤,我哪怕漏看了一处,看着没有,脖子上这颗脑袋拿去给你当车轮。”
忙了这么半天,大胡子的脸上早爬满了汗水,这会儿的他一边说一边擦脸上的汗,那双坚定的眼睛还不忘时不时瞪上荣易一眼。
看样子是上回的事让这位大叔对自己有了成见了,荣易笑了笑,并没把对方的敌意放在心上,相反的,他滑着轮椅朝起重机的方向靠了靠,这会儿,起重机的轮子被卸了,主体架构也都拆个精光,整辆车就剩一个底盘外加几根支腿在那儿静静地呆着。
荣易来到一根支腿旁边,低头看了看,在确认过什么后又转身朝另外一个支腿摇了过去,“胡子叔,有千斤顶吗?”
“干嘛?你不会是想把整个彻底弄起来吧?”大胡子被折腾地够呛,正郁闷地朝人堆里走,听见荣易这么说,人顿时不乐意起来,这是拿他们的劳动不当回事啊!
“我知道说再多你们也不会信我,可车已经拆了,不差这最后一步了。”荣易扶着一根支腿,余光扫过身后那些工人,在经济学上有个名词叫沉没成本,说的就是人往往会因为过往投入的精力财力而偏向于追加投入的情结、从而不能及时止损。
他现在要做的事未必会造成损失,所以他也相信就算身后那些人再怎么不信、质疑,最后也会同意跟自己站上同一条船的。
果然,荣易的话说完没有三秒钟,那些个叽叽喳喳的人都慢慢止了声,有个意志不坚定的先嘀咕起来:“左右都这样了,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不行试试呢?”
是啊,就是试一回的事。
荣易微笑着看向那些人,目光一落,忽然发现抱着钢管的荣北迁不见了,再一看,他爸居然默不作声地去找千斤顶了。
那一刻,荣易说不好自己的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因为在印象里,他爸荣北迁一直是个主意不大能力也有限的普通工人,可最近已经记不起是第几回了,这个眼瞅没几年就要退休的人都用自己那股执拗坚定地站在他荣易的身边。
这让荣易真的很感动,也正是因为老爸的这份支持,荣易才更加敢去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误,起重机的故障原因就在车底。
有人动摇,加上荣北迁已经把千斤顶弄了来,那些已经失去希望的人也只有接受了现实,同意再试一次。
于是又是一通混乱的操作后,工人们按照荣易的要求抬高了底座一脚。
这通操作下来,有人就不懂了。
已经在一边撂挑子的大胡子瞧着被工友们抬起来的一条起重机支腿,边啧牙边摇头:“说看车底结果不抬腰部抬这里,这能看出来什么啊?”
冷嘲热讽的声音立刻引来几声拥趸,心灰意冷的工人们之所以站在这只是想看看这台起重机最后能被荣易折腾成什么样。
荣易不管那套,等支腿抬起来,自己伸出手就在支腿的脚底摸了两下,看了两眼,然后说:“抬另外一只。”
起重机的支腿主要起的是提高起重机的起重性能外加增强整机稳定性的,不同吨位的起重机配备的支腿数目不同,种类也有差别,除了眼前这台的h型支腿,还有蛙式支腿、x型支腿,辐射型支腿等等,一听荣易要求抬起来一条不算,还要抬另外一条,那几个帮忙的人也不干了,纷纷骂骂咧咧地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找出问题点在哪儿。”
“我们知道你想找问题点,问题是有你这么找的吗?哦,咱们这台机器支腿算少的,要是换个多的,十条八条的,你也让咱们这么一条一条的弄起来看吗?”
“你们相信我,这么排查是最省时有效的。”荣易提高了音量,试图把原因说给大家听,可已经陪在这折腾了一个上午的工人们早没了耐心跟信心,各个嚷嚷着要和荣北迁要说法,可怜他爸人缘挺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他这个儿子牵连了。
荣易铁青着脸,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身边突然站过来一个人,胡秋景弯腰握住千斤顶的摇把,问他:“下一个是同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