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胡秋景就察觉出身旁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下巴不自觉地又往高扬了扬:“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千斤顶。”
无论是读书那会儿还是在深圳上班的时候,荣易接触的都是些或精明或温婉再不就是满身书卷气的姑娘,像胡秋景这种整天素面朝天不修边幅动不动还要把自己比作千斤顶的女生他真是头一回见。
足足愣了三秒钟,他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压着声音问:“你信我?”
“谁信你了?”胡秋景不满地嘟囔一声,“我这是破罐破摔走投无路下的选择,你把车拆成这样,总不能半途而废,总得看看清楚,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错的才可以吧?”
荣易微微笑了下,“破罐破摔却知道我下一个要看的是同侧支腿?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想直接看车底吗?”
胡秋景这人有点禁不住逗,荣易才说两句,遭到调侃的人就有了准备撂挑子的趋势。
深知这会儿她是少数几个肯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了,荣易笑容渐大,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沉着声音肯定:“是看同侧。”
能让这么个大家伙的大臂发生断折,出现的杠杆力支点位移就不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而大的作用力的出现除了表现在大臂上,还有一个会表现的地方就是车底支点。
“如果我的理论正确,几个支腿里至少有两个是要发生表面严重变形破损的。”
有胡秋景站出来,身后的那些工人又稍微收敛了些,只不过在他们操作千斤顶的时候,还是有不信的人在那儿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让人听得清楚。
荣易坐在轮椅上,大忙帮不上,只能候在支腿旁,只等千斤顶发力到极限,这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测距,伸到支腿底下的接触面。
要有痕迹,要有痕迹,要有痕迹!心里念叨着,眼睛看到的却是最不想看到的事实,这根支腿底部平整,并没出现设想中的变形。
“怎么样?还没有吗?”把千斤顶放好,胡秋景凑过去看,和她一起凑过去的还有几个留存着希望的工人,可就是这一看,包括胡秋景在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支腿下面的接触面除了正常磨损外,再没其他什么异常在。
最后一点希望没了,藏在众人心里的恼火就再憋不住了。
工人A指着荣易骂:“荣易你个骗子,让我们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是啊,眼瞅着交付日期就要到了,这可怎么办啊?”工人b性子明显比A软不少,手团进袖子里,脸直接愁成了一团。
工人c主意大,四周看了一圈,发现之前还在这站着的厂领导不见了,顿时指出这点,外加说上一句:“带着荣易,去找领导,这个责任该谁背总要有个说法。”
c的思路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脾气躁的A二话不说,直接拎起荣易的轮椅连人带车朝大门去。
看着同事那粗鲁的做法,胡秋景想说不对,却也觉得工友们的气愤解释地通:杠杆力发生是有方向条件的,好比身后这台吧,如果像荣易说得发生杠杆力,作用点很大可能是发生在与大臂反方向的那侧支腿附近,这样才符合计算公式,满足得了定理,所以检查过那两侧支腿,没有不对也就是没有不对了。
“北迁叔,你不去看看荣易吗?”虽然知道这群工友脾气不好却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伤人事,但胡秋景看着荣北迁没去帮儿子而是反向朝自己走来,她多少有点意外。
话问出去了,被人的人却没有回应的意思,闷不吭声的荣北迁甚至没给胡秋景再开口的机会,借着千斤顶挤压出来的狭窄空间,直接钻进了车底。
“叔!”胡秋景猜到他在干什么,人顿时急了,“我知道你信荣易,可这事就是他的推断错误,如果他的理论正确,这侧的支腿不可能不发生变形,你与其在这较劲,不如赶紧去帮帮荣易!”
胡秋景自认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北迁叔是好人,对她一直不错,她实在不想看这位叔叔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为了保护儿子这么受累。
可真心说出去的话,车下的人就像没听见似的,胡秋景 隔着车板配件的细缝看着在底下时不时晃一下的额戴手电筒,干着急没有用,没法子,还是去找救兵吧。
她记得田叔和北迁叔关系好,让他来劝劝背不住有用。
说干就干,胡秋景一步跨下工作台,朝那群已经逮着荣易走出大门的人追去。
到了这会儿,荣易还不知道他爸在为他做什么,只是一力地在那儿解释:“这侧没有还要再看看对侧,这台起重机是可调头的!如果车头有过调转,作用力是有可能出现在对侧的!”
“都这个时候了,荣易你就别溜着我们玩了,我干这行二十年,修过的铁路起重机少说也有百来台,大臂损坏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客户会调转车头玩,谁不知道一旦玩了,就会加重大臂的破损程度。”
“可是!”
“没有可是,有什么话等会儿到了领导跟前你自己去解释吧,总之这回的折腾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工人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震得荣易脑壳疼,出了厂房,外面艳阳高照,冬雪开始消融的时节,树梢上叽叽喳喳停了好些麻雀,他们成群而动,见有人靠近,哗啦一声一股脑又飞到了更远一棵树上。
荣易看着那些麻雀,本来还很坚定的心慢慢的也随着周围人的声音开始动摇起来,难道他想得真是错的?
就在荣易才要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开始濒临瓦解的时候,从身后那间厂房里突然传来一串奔跑的脚步声,心乱的荣易开始并没听清,直到那声“儿子”划破天际传进人群时,荣易才发现是他爸荣北迁跑了出来。
荣北迁上了岁数,跑几步人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可即便连呼吸都费力了,他还是扬起笑脸朝远处那群人挥了挥拳头,说:“儿子,你说地对,就是杠杆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