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本来就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特别是在被尤晓鹏这个有着相同价值观的人给鼓励了之后,他就更加坚定了按照自己思路往下走的同时再离大兴厂的破事远点儿的想法。
经过一番调研和比对之后,他选择了一家名叫不织布的旅游公司接下了人生第一单翻译买卖。
大学的时候因为专业受限,考完六级的荣易并没拿下专八的证书,但翻译方面,他多少还是有点经验的。
怀揣着尤晓鹏送来的那一沓薪酬,荣易对未来难得的踌躇满志,他都想好了,等做完这单旅游简介的翻译,他口袋里差不多就有五千块了,虽然和他之前的薪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至少够他去隔壁的城市吃住一个月了。
书面翻译上来说,荣易多少还比不了专业水平,但他口语好,手里又拿着口译证,在省会城市找个随行翻译的工作应该不难。
隔壁城不像他现在呆着的老家,旅游业更发达,经贸也比这边强,只要他攒够了去那边的第一笔钱,后面的事就会好办不少。
规划出来的未来无处不透着股希望的味道,被这种美好味道包裹着的荣易就这么愉快地查收到了不织布的第一份文稿,准备开始朝新生活大踏步前进。
然而美好背后,又总有些不如意时不时地在他身边冒出头来,就因为他“曾经”拿了大兴厂的酬劳外加如今对厂子项目的不闻不问,荣国强每回在饭桌上总免不了一顿数落,就好比这会儿,好容易在家休息一天的王巧兰正端着盘炒蒜薹上桌,荣国强就敲着饭碗开始了这一顿的开场——
“真不知道你小子从南方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回来,工作丢了就不能再找么?放着厂子里现成的班不上,整天窝在家里鼓捣什么破电脑,你跟我说说,鼓捣那玩意能鼓捣出什么名堂来?是能鼓捣出台火车还是造出台起重机?”
爷爷的话珠链炮似的不停火地朝荣易身上招呼,对这早习以为常的荣易全当没听见,爷爷说爷爷的,他吃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的也不是爷爷在说的话,而是翻译稿上的那句当地特色狗爬犁地三鲜怎么翻译出来才更具美感。
妈妈炒的青菜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嚼在嘴里又脆又嫩,荣易把这口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的蒜薹,搁在碗边磕了磕筷根儿,喊了声“爷爷”,“我鼓捣的东西是造不出大机器,至少不会让我动不动就义务劳动。”
他这话明显是说前一阵大兴厂帮忙的那件事,气得老头当即撂了筷子,拍着桌面对着孙子开始吹胡子瞪起了眼睛,“什么叫义务劳动,厂子现在有难处,你好歹算是从小到大都在厂区里长起来的,帮一帮怎么了?”
眼见着祖孙俩要把饭桌变成战场,闷声吃饭的荣北迁终于忍不住按住了儿子,说了声“吃饭”。
老爸的声音有些低,和平时拉架的他有点不一样,祖孙俩察觉出了不对,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荣北迁。
荣易看着只吃饭不吃菜的老爸,把一盘肉末茄子朝他跟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问:“爸,你怎么了?”
“还不是厂里那点儿事。”忙完了厨房里的事,王巧兰端着饭碗坐下,就手给荣北迁的饭碗里添了一筷子菜,“项目进展不顺利,你爸为这事愁地两宿没睡好了。
“要我说儿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就厂子现在的发展前景,咱们真该……”
没等王巧兰把话说完,旁边闷头吃饭的荣北迁就是一哼,被提醒闭嘴的王巧兰抬头看了眼脸色不好的荣国强,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这个年纪离开了厂子也没地方可去,坚持几年吧,把账还完再想其他。”荣北迁是个务实派,文化程度不高的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什么主见,之前厂子不行他也没怎么上过火,这会儿之所以会上火也不过是因为儿子还欠着债。
然而就是这个朴实的想法却意外触了荣国强的霉头,对他这个大兴厂的老工人来说,他最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后辈把工厂只当成牟利的营生,却不知道厂子背后的担当和责任。
老爷子气坏了,可面对着饭桌上冲着自己面面相觑的家人,又觉得此时此刻不是说某些话的时候,于是筷子一撂,气鼓鼓地回了客厅里给他单独隔出来的隔间。
如果是以前,孝顺的荣北迁肯定要去劝劝老爹,可这回,他只是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出去。
王巧兰还是头回看见老公这样,也担心的放下筷子,拿手碰了碰他,问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如果只是项目不顺,一向佛系的荣北迁怎么也不至于这样。
估计也是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荣北迁头一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尤晓鹏可能要走,他一走设计那块就更没什么人了,厂子里这会儿人心涣散,我真怕这样下去工厂要黄……”
“你说谁要走?”猛一听见那三个字的荣易直接愣在了那里,他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再听错似的朝荣北迁跟前凑了凑,在确认那个要走的人是尤晓鹏的时候,荣易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的情绪冒出来。
没记错,就在不久前的时候,那个人才和他说过了大兴厂对他的恩情,才几天啊,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
面对着捂脸失落的荣北迁,荣易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尤晓鹏之前说过的那些个义愤填膺都tm是假的!
就在他气得不行的时候,身后的电话突然响了,荣易拍了拍郁闷的老爸,起身去接电话,然而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才让他生气的曹操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的尤晓鹏声音有些哑,在嘈杂的背景音下更给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在听到是荣易接电话的那刻,尤晓鹏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着喊荣易的名字,说着“能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