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荣易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可以拿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除了拿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向老父亲求证，这会儿的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说什么。
可是还用说什么呢？光看荣北迁那逃避的眼神，他就知道钱殿文说的事八九不离十是稳了。
所以……荣易上前一步，走到他爸跟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都说了，干嘛还假装答应我？”
“我……”荣北迁脸上挂了彩，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表情是说不出的可怜，短短对视了一眼，他又赶忙把头低了下去，然后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管用还要警察干嘛？荣易哼了一声扭过头，事到如今，埋怨什么的也没用了，当务之急是把事摆平吧。
“就算是我爸把你的事说出去的，可身正不怕影子歪，是你先做错了事，怎么也不能怪回到我爸头上。”
荣易的话毫不意外地换来钱殿文的一计白眼，他先看了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接着又扫了眼自己曾经的老伙计，紧接着便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我呸！多管闲事的家伙，还知道扣顶好听的帽子在自己头上。我做错了事？我做错了什么事？就凭这家伙一句话，我受的伤就白受了？告诉你们，老子这伤是在大兴厂里受的，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让你爸去工伤那边把他说过的话吞回来，否则保险那边不管我就找厂子，厂子要是不管我就找你们荣家。
“荣易，不都说你在南边赚了大钱吗？你最好盼着老子顺顺利利拿到钱，不然你就等着给老子买单吧！”
扔下这么句狠话，钱殿文就大摇大摆地撞开围在身边的工友，手插着兜踱着步子离开了。
估计是那背影过于嚣张，等人走的稍微远点的时候，开始都不敢吱声的人纷纷抒发起了自己的不满——
“真的是，什么人呐，占便宜还有理了。”
“谁说不是，老荣，听我的，咱不去说，有咱们这么一大帮人在，不信他敢干出点什么！”
有个长得老实巴交的人看人走了开始拱火，话一出口立刻就被旁边的人否了。
“这是你说不说的事吗？说出去的话想收回来多难，何况对方是掏钱的人，这年头想让人家掏钱有多难，甭说老荣去说了没用，就是老荣不去说，我瞅着殿文这个假也未必蒙混过得了关。”
不紧不慢的调调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如果这事荣北迁不说，又会是怎样一种结果了。
荣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有人说他爸傻了，他爸是傻，但傻归傻，他也不想这话从别的嘴里出来。
所以和廖厂长交代了几句，荣易就拜托了胡秋景推着他把老爸从人堆里扯了出来。
“我腿软，麻烦你了。”他沉着脸，撑着腿，指头尖使劲扥着那截蓝色的粗布料，等胡秋景把他推到外面空旷的厂区，这才低着声音感谢。
“不谢。”胡秋景扬了扬手，想说点什么再离开，可看那爷俩的脸是一个赛一个的丧，想来想去也只是抬抬手，做了个那我走了的手势后离开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东北的天还有点冷，今年却奇怪了，树早早的开始抽芽不说，连天也热地比往年快了不少。
荣易坐在太阳底下的轮椅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扶手上犯起来的人造革，一下劲儿使大了，里头的海绵翻出来，脏兮兮地沾了一手。
他有洁癖，所以破坏轮椅的行动也因为海绵的问世成功叫了停。
才离开的车间里，这会儿有好事的偷偷在大门里向这边望，荣易看了大门一眼，又转头看一眼头压得比门还低的他爸：“现在不说话了，去打小报告的时候不是说得挺全面吗？”
“那不是打小报告。”
荣易被老爸这种褃节儿上依旧不松口的态度气笑了，“那不是打小报告是什么，他……”
没等荣易把话说完，荣北迁的声音便再一次响了起来，只不过和之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上了年纪的男人是抬高了头说这话的。
他说：“这不是打小报告，这里不是学校，老钱干的也不是考试打小抄那样的小事。”
老爸这么一说，荣易没办法反驳了，因为制造事故偏保这种事确实不是考试抄袭那么简单，他牵扯的是实打实的钱，可话又说回来，就算这事不小，也不一定就要他老人家出头吧？
“我客户里有的也是做保险行的，我知道想拿到一笔赔偿要经过多少道复核，不是说现在钱殿文在厂里出了事，那边就马上要拿赔偿出来的，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中间要复核、复核！”眼瞅着温温吞吞的老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荣易都说上火了，他使劲儿挠了下脑袋，想把轮椅调转个方向。
因为不想看老爸，越看越上火。
可越是不想看吧，就越有来上眼药的，手底下的车轱辘不知道哪儿卡住了，怎么挪都不动如山，搞得他不光躲不开老爸，还得看他老人家过来替自己修车。
这事闹的……
荣易长出一口气，余光里看着那道开始佝偻的背在跟前忙活，就算再有火也没法接着发了。
他叫了声爸，“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就算没你参合，他这钱也骗不到手，现在好了，横插这么一脚，人家盯上你了，怎么办？”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办。”
荣易呦了一声，简直对这个老实了大半辈子的老爸刮目相看了。
“你自己看着办？你怎么看着办？是像他说的你把钱给他还是怎么的？”那种因钱翻脸的事新闻里报的还少吗？还他自己看着办？今天这是闹到厂里了，他身边有人，要是没人呢，谁又能保证那个姓钱的不会做出点别的什么事来？荣易越想越气，可对方不是他的属下，是他爸，所以就算再气，说出来的话也是左寻思右寻思了才说出来的，“爸，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咱没那么大的能力，就别往自己身上揽那么重的包袱了，好吗？”
他已经努力平静了情绪跟老爸说话了，本来寻思好歹他爸要赏脸给个反应的，可他爸呢，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蹲在地上给他修轮子。
荣易火了：“别修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弄这个，他知不知道……
眼瞅这口火气再也压不下去的时候，晴朗的天突然刮来一阵风，没等荣易反应过来，一个爆栗就迎头落在了脑袋上。
“怎么和荣叔说话呢！”胡秋景掐着腰，小辣椒似的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