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颜在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此刻脸上是满满的怨恨。
她怨着,恨着,自己的家,自己那个不属于她的家,家里的一切都是她憎恶的对象,父亲,母亲。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生在富贵之家,只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
“我爸爸成为市委书记以前,在他年轻的时候,一穷二白,我的生母家里还有点小资产,因为他的关系,母亲瞒着家里人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给他,让他去读书,去闯荡,而他当然不负母亲所望,大学时候就赚了钱,大学毕业也成了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人。一些公司争着抢着要他。”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忘恩负义,赚了钱以后,回到老家,跟我外公提了亲,我妈就跟了他。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去了沿海城市发展,说要成为有权有势的人,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期间,渺无音讯。”
“我妈生我的时候,还没有成年,但那个时候在农村,没有成年就结婚,挺寻常的,只要你办了酒席,邀请了十里八村的人,就说明你已经嫁人了。但是那个时候,他刚刚挣了点钱,我妈为了节约,就没让他办酒席,只是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算做个见证。我说过了,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他就离开家了,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出生。然而,他一走八年,八年间,我妈不知道受了多少村里人,亲戚的白眼。可以说,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度过我的童年的。年幼的我看着母亲变老,头上有了白发,背也陀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啊。”
“终于,我妈的苦日子熬到头了。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他回来了,开着好车,带来了农村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我第一次看见他,一个看上去很腼腆的男人。”
“但是,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哭泣。这几年不管再苦再累,都没有流过一滴泪的母亲那天晚上哭了。当然不是重逢的喜悦的哭,而是他带来的消息——他结婚了,娶了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女人。回来就是告诉我妈,让她别再等他,然而,他没有料到我的存在。”
“我的存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我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见对女儿的喜悦,疼爱,有的只是浓浓的冷漠。我不怪他,至少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我没有怪他,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孩子,对他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拖累。”
“他没有在老家久留,只待了两天就走了。留下伤心的母亲。在我看来,那个时候,他唯一做的好事,就是没让村里人知道他结婚的事情,算是给母亲留下了一点生存空间。不然我实在不敢想象,母亲该怎样留在村里。”
“他走以后,母亲她经常半夜哭泣,我安慰她,她只是抱着我哭。我知道她伤心什么,我开始慢慢怨恨起那个抛弃我母亲的男人起来。两年后,在我十岁生日那天,他再次回到村里,说要带我走,我妈想了一个晚上,同意了,对我说只有去大城市才有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学校,我哭着不愿意,母亲也没办法。第二天他强行带我走,我不愿意,躲了起来,他们找了我一天一夜,最后母亲找到我,说她希望我走,不愿意我留在村里,到处受白眼,因为我是个没爹的野孩子。我大哭不同意,母亲也只是抱着我哭。最后他也找到我们母女两,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带着我们娘俩一起走,我妈同意了,跟着他到了大城市里。”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去大城市,那里的新鲜事物让我眼花缭乱。他给我妈找了一处房子住下,带着我回到他的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成为我后妈的女人。我也第一次知道他带走我的原因,那个女人习惯性流产,生养不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于是就想到了我。我恨着她,讨厌她,因为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母亲的东西。”
“起先她还讨好我,因为我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她不明白,是她滋养了我仇恨的内心。没多久,她知道了我妈也跟着来了,起先她跟那个男人闹,后来去我妈那儿跟我妈闹,我亲眼看她动手打了我妈。我妈也真是懦弱(冷笑),被人打竟然不知道还手,任她打,任她骂,还真是‘大和抚子’(日本贤良淑德的女子的象征),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冷笑)。就差没让那女人打了,还问她手疼不疼。”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如愿的过上了优越的生活,穿着他们买回来的名牌衣服,吃着以前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美食,每天除了上学,还让我学习各种各样的礼仪,乐器,舞蹈……这些。我似乎渐渐忘了还有母亲这个存在。”
“但是,当我再一次见到母亲时,是在她的葬礼上。是车祸,她去卖菜的时候遇上车祸被撞,抢救无效死掉了。我没有哭,只是茫然的注视母亲的遗体,披麻戴孝,看着她被送进火葬场,然后下葬,整个过程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是不是很无情?(自嘲的笑)我竟然天真的以为她真的是出车祸,是她命不好,享不了福。”
“渐渐的,我慢慢的忘掉了死掉的母亲,忘掉了疼爱我的母亲,忘掉了那个一辈子操劳却被无情背叛的母亲。或许我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没有感情,不知道情爱。你说呢?”
(……)
“三年。我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很疼我,关心我,我承认,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听见那个女人打的那通电话。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夏天,那个女人说的话,让我入坠冰窖。你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摇头),你肯定猜不到,她竟然买凶去杀人,还说‘就跟三年前那个女人一样,制造一次车祸,让他死掉,我给你十万。什么?你还嫌少?三年前给你五万,现在给你十万你竟然嫌少?’听见没有?五万啊,我妈的命就值五万!(语气激动起来)。”
“那天,我开始怨恨,深深的怨恨。报仇成为我的目标,我暗暗发誓要杀了那个女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在学校做乖乖女,在家里,我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恨。可笑的是,她竟然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她。而那个男人,我更讨厌他!如果不是他要带走我们母女,我妈就不会死!”
“从那天起,我心中充满了仇恨,仿佛我的一生就是为了报仇才活着——直到遇到你之前。跟你在一起,开始也是为了报复,因为我在他们眼中,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谁会直到,在父母面前很乖的孩子,却跟一个男人上床,早恋呢?哼,别瞪我,早先我的目的就是这样。但是后来,渐渐变了。我变得不认识自己了,我不是为了报仇而生吗?为什么我会忘记自己的仇恨?呵,我终于知道,让我变的,正是你。和你在一起,我当掉了所有的仇恨,很开心,很开心。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但是,这不行。我要报仇,我不能贪图跟你在一起的快乐而忘记了死掉的母亲。所以,我才对你隐瞒我的真心。凤年,对不起,骗了你两年——但是……我很爱你,很爱很爱。(问:那蒹葭的出现又是为什么?)”
“从你口中得知还有柳蒹葭这么一个人,我就寻思着,要是我为了报仇,死掉了的话,谁来照顾你呢?你身体不好,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呢?我不认为你会找到一个像我一样深爱着你的女朋友。所以,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五中的校长对我也很好,高三上学期,我对他提出建议,成立学习班,将五所高中成绩优异的学生集中在一起,高考之后,五中定然会名声大噪。他开始没同意,说不可行,没想到今年年初他竟然同意了。而如我所料,柳蒹葭自然而然出现,我开始暗中布置,安排你们相遇,挑衅她,让她接受我的建议。这样,万一我报仇失算,也有一个女孩子替我照顾你。”
(问:万一你算计错了怎么办?没有你预料中的她还喜欢着我,或者她不接受呢?)
“没有这个万一,我总有办法让她接受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而且,就算真有万一,也算我没有那个运气,找到一个能替我照顾你的人。不过,结果不已经注定了吗?她成功的接受了我的挑衅,按照我的剧本,在高考中,我会发挥失利,让她赢我,这样你就成了她的了。”
(愤怒: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你就不能为了我,放弃你的复仇吗?)
“没用的。如果没有发生这场变故,说不定我事到临头会反悔,不都说女人心秋天云,变化多端吗?不过,今天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告诉了你一切的一切,所以,你阻止不了我的复仇。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报仇,为母亲,为你……”
(‘为我?’)
“(没有理他)凤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也是不想到死都不让你明白我的真心,不管最后,我们是一起死在这里,还是得救。要是能一起死了,除了我妈的事,能和你一起我也算死而无憾了,如果我们得救了,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因为从我告诉你这件事开始,事情的结局只有两个,我们死掉,恩怨勾销,我若活着,必然复仇。所以,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明白!难道报仇真的那么重要?能够让你放弃一切,不顾一切?)
“不错。仇恨能让我忘掉一切。凤年,你也不要恨我,不要怨我。我知道你爱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活着出去的话,你就忘掉一切吧,和柳蒹葭一起,开开心心的。有她照顾你,我也能安心。”
(你能安心,我不能!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上不归路的!)
“有用吗?你阻止不了我的。凤年,答应我好吗?出去了,就忘掉我,如果,如果我没死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当然,我死了,就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不行!你……)
“别说了,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等一下记得叫我。就这样吧。”
闭上眼,心里流着泪,喃喃自语:“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为了你,这件事肯定要做一个了解。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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