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宁的眼睛漫上一层血雾,跳动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好似被捏碎。
“章章……”
一字一句,嚼着鲜血吞咽入喉,化为刀片割裂五脏六腑。识海天翻地覆,而天地变色,咆哮怒吼,好似黑云压城而末日将临。
浮云城众修炼者抬头看,全都不明所以。问剑宗也不知所措,侯明明皱眉,心中颇为担忧。禅宗十几个高僧敲木鱼念大悲咒和金刚经,同一宗门连超度的佛经都那么不统一。
此时,徘甚法师放出一只纸鹤。
纸鹤晃晃悠悠朝慧寿峰的位置飞去,过没多久,天地风平浪静。
众人松了口气,侯明明过去问徘甚法师:“你放出什么东西?”
徘甚法师:“纸鹤。”
侯明明:“我知道。纸鹤有什么秘密?”
徘甚法师:“带了一句话。”
侯明明:“大师,您可以闲话少叙、长话短说吗?”
徘甚法师:“金刚护体,佛祖是你最真诚的朋友。”
侯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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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址乾坤宗而今是废墟的荒芜之地,当顾墨宁的气息已经离开,便有一只手猛地破开土壤,随后是一具狼狈的躯壳爬出来。
兰斯洛特勉强站稳,仰起脑袋看向天空,缓缓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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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游都嫏嬛馆是集酒楼、藏书、说书和乐坊等等为一体的娱乐场所,占地颇广,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是一个功能集中的版块,譬如东为酒楼,提供吃住喝等服务,西为坊市,贩卖各式各样的东西。
北则为乐坊,只在夜晚开工,提供一切夜间娱乐活动。适合男人、女人和小孩玩乐的,合法、非法的……不一而足,一应俱全。
章柳真在乐坊隔壁的藏书楼当个小小的扫地僧,平时除了扫地还负责摆好位置错放的书籍。
这工作不需要接触其他人,但说实话还挺忙碌。
好在他做了四五年,现在已经熟能生巧,偌大藏书楼里所有书籍的分门别类全都了然于心。
申时末,章柳真将钥匙和今日借读名册交给来接替他位置的管事,说笑两句后便离开藏书楼,抄小道离开此处。
一墙之隔是乐坊,天还没亮,那边便已亮起灯,女子柔媚的歌声飘过来,还有甜甜的酒香。
章柳真嗅了嗅那甜甜的酒香,辨认出那是千金一壶的冰镇梨花白。
吞了吞口水,章柳真调头就到东坊买了些冷食,然后回居住在南坊最末的巷子深处一间小宅邸。
宅邸里有个比丘尼趴在墙头边正对外面路过的妇人推销开光佛珠:“开光吗?不买佛珠也行,我还能替佛像、香炉、佛龛……凡与我佛有缘,皆可开光。”
路过的妇人:“脑子有病。”
徘甚:“爱心助人,善上若水。只要你买两条佛珠,我就积满福德度过九九八十一劫难。功德圆满,坐地成佛。我答应你,只要我成佛,我就带你一起去西天,给你个菩萨当怎么样?喂,别走——菩萨不喜欢那罗汉怎么样?”
路过的妇人带着小孩走得比谁都快,徘甚毫不气馁,趴在墙头继续说:“佛珠滞销,帮帮我们。”
章柳真蹲下来看他表演,身后有个漂亮姑娘走出来,蹲下来一起看。
漂亮姑娘洗了两个梨子,一个给了章柳真。
章柳真也把买回来的冷食分给她,然后问:“他今天卖出多少?”
漂亮姑娘名为赤羽灵,半个月前受伤掉进他们院子里被救了。现在伤口好得差不多但似乎赖着不想走,不过交了房钱,章柳真就表示她爱住多久都可以。
赤羽灵:“卖出两串,让人找上门踢馆。”
章柳真:“居然没被打死。”心里有些遗憾。
徘甚跳下墙头,过来分走冷食里的素食,麻辣藕片和麻辣昆布结。三个人排排蹲在门口,吹着轻风看晚霞染红天空,章柳真感叹:“想喝冰镇梨花白。”
徘甚也感叹:“想卖光佛珠。”
赤羽灵:“想退婚。”
闻言,章柳真和徘甚两人齐齐转头看赤羽灵:“请说出你的故事。”
赤羽灵摆手挺不耐烦:“我家中长辈想把我嫁给一位高权重的大佬,但我不愿意,于是中途跑路,遇到抢劫,正面刚架,两败俱伤。我活了,他们死了。现在我家中长辈已察觉我的踪迹,再过不久他们就要把我逮走。但你们放心,我誓死不从、坚决抗争。”
章柳真和徘甚纷纷鼓掌,徘甚问:“大佬位高权重不好吗?”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带到停在嫏嬛馆上空一艘大船里,在船里见到出门买菜的赤羽灵。赤羽灵一番打扮后清丽出尘恍如仙子,就是跟两刻钟前蹲在门口啃鸭脖的女子判若两人。
赤羽灵:“如你们所见,我家中长辈找到我了。我是赤羽彤京宗主的女儿,排行……我也记不住,反正有点地位。我考虑到苗兄想进赤羽彤京,所以开了个后门。”
章柳真还挺震撼,虽知赤羽灵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她直接就是最顶层的存在。
“嫏嬛馆是赤羽彤京的据点之一,你是赤羽彤京宗主的女儿,算是我大大大大老板。”章柳真点头,叹道:“我是抱到大腿了吗?”
赤羽灵:“好是好,但是太可怕。暴-虐成性,杀人如麻,性格乖戾,阴晴不定,听说他喜欢把惹他不高兴的人的头颅整个揪下来。反正就是那种变态你们知道吧?而且他不允许身边的人吃东西,自己不吃就不准别人吃。”
章柳真:“太残暴了。专横残酷,变态神经病。”不能品尝美食的人生是失败的人生。
章柳真啧啧称叹,加入赤羽灵的队伍一起谴责那位暴虐成性的大佬。
一旁的徘甚静静听他们谴责,内心四大皆空很祥和。
讨伐结束,零嘴也都吃光了,赤羽灵出门一趟。章柳真擦擦手掌扔掉果核,双手枕在后脑勺然后躺到干净的青石板说:“我想修仙。”
徘甚:“精神上支持你。”
章柳真:“十五那日会有赤羽彤京仙长过来收取身怀灵根的凡人,我想去试试。”
徘甚:“可以。”
一时静默。
章柳真眺望天边的火烧云,回想这几年的经历。
他仅有近十年的记忆。
十年前自昏迷中醒来,浑浑噩噩不记事,身体也很差,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久。后来在一破庙里睡着,再醒来时便遇见徘甚这不像个正经比丘尼的比丘尼。
比丘尼身负佛光,慈祥的伸出手邀请他加入禅宗一起探讨佛法、研读金刚经。章柳真当时很感动,把他的手当成猪蹄咬了。
过程乱七八糟,反正就是他和徘甚结伴讨饭,最后在仙游都定居。
而章柳真没有过往的记忆,不过他适应良好,好像还松了口气。
比丘尼说仙游都的嫏嬛馆是距离修真界最近的地方,它是修仙宗门赤羽彤京在凡间的据点之一。
章柳真起初不相信修仙的说辞,后来见过几次御剑飞行、灵器腾空以及修炼者斗殴他就信了。而且就此留在嫏嬛馆,攒钱等着测灵根去往修真界。
徘甚问他原因,他说感觉自己有个真爱,遗失在了修真界。
虽然人间很好,不过章柳真觉得他应该去修真界看看,心里好似有个声音催促他赶紧去。
章柳真摩挲手腕的白布巾长带,这长带沾水不湿、沾火不烧还刀枪不入,关键摘取不下来。他便猜测自己或许曾是个修仙的,即便自己不是,他亲朋好友总有一个是。
微风徐徐,风光正好。
忙碌了一天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便感到了困意,章柳真昏昏欲睡,正要转入深度睡眠时,却有人踢开他的院门闯了进来。
章柳真猛地睁开眼,见不大的院落里突然挤满人。
这些人统一淡黄色的衣服和发型,齐刷刷站了两排然后分开,从中走出一人。还是个相貌颇为漂亮的少年,就是看过来的目光倨傲轻蔑有点欠揍。
漂亮少年问:“谁是章柳真?”
章柳真指着屋里说:“在屋里。”
旁边的徘甚点头:“里屋那个就是。”
漂亮少年颔首,招手命令:“把他们两个抓起来。”接着冷笑:“我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吗?有那么好敷衍?”
章柳真心想来者不善,于是悄悄用眼神询问比丘尼是不是他骗到不能惹的人头顶上了。
徘甚摇头,拒绝被污名化。
赤羽灵:“堪比天柱的大腿。等我相亲成功,被修炼界最大的大佬看中,越姐带你飞。”
“多谢。”章柳真:“但是你不逃婚了?”
赤羽灵沉重的叹气:“第一次逃婚成功是侥幸,哪有第二次?放心吧苗崽崽,越姐在被拧头之前,一定先把你安置好。”
“谢谢越姐,越姐真好。”
两人仿佛托孤一样表演虚伪的悲痛,而沉默的徘甚突然开口问:“你口中的大佬可是天城宗神主顾墨宁?”
“欸?你知道?”赤羽灵惊讶。
徘甚:“有所耳闻。”何止耳闻?如雷贯耳。
他的目光落在欢乐吃果子、宛如智力残障的章柳真身上,心情忧伤的默念‘阿弥陀佛’。
章柳真对天城主神主顾墨宁没兴趣,可架不住赤羽灵的絮絮叨叨,不想知道也被告知了一番。
十年前,天城神主在乾坤宗怒怼世界意识、手撕天雷,破杀阵斩大能,还捏碎星盘,夷平乾坤宗,差点就迁怒浮云城但临时改变主意停手了。
当时的修炼界失去星盘和世界意识,灵力充斥天地,驳杂狂暴,而神主失踪近三年。三年时间里,修炼界一度混乱、濒临崩塌,还是天城神主出来拨乱反正,重新制定世界意识规则,将天城山搬到乾坤宗替代星盘,成为修炼界不可或缺的支柱。
由此,修炼界趋于稳定。又经几年修生养息,恢复往昔的繁荣发展,而天城和神主则成为修炼界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赤羽彤京一向会做人,费尽心思搭上天城,便想把宗门里的漂亮女修塞过去伺候神主。当然至今没人能踏入天城顶,别有心思的人都死了。
说是相亲,不过是赤羽彤京单方面不自量力的心思。
赤羽灵说逃婚时,心底更多是自嘲。明知前路危险,她却没有反抗赤羽彤京的能力。
章柳真同情,可惜无能为力。
赤羽灵:“无事。我只盼平安。”
飞行的船只陡然晃动,幅度不大,应该是突然刹停或减速导致的惯性冲撞。此时,外头守门的漂亮少年突然进来同赤羽灵说:“越姑娘,我们遇到西奥的楼船。”
赤羽灵闻言站起:“可是西奥境主?”
少年:“是。”
赤羽灵寻思片刻,说:“我去问好。”她回头对章柳真和徘甚说:“你们在此处等待,我去去就回。”
章柳真应了声,等人走了便在舱内踱步观察,不知不觉来到窗户边,于是推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先见到黑色庞大的楼船,白色水汽氤氲,水汽中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道身影高大修长,散着长发、裸-足,穿着宽大的黑色滚金边长袍,宽肩窄腰、长发如瀑,简单‘妖孽’可概述之。
章柳真见那背影不觉恍神,心口砰跳,感觉春暖桃花开、水清鳜鱼肥,一见钟情命中注定感觉快要窒息。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嗑瓜子的徘甚闻言回头:“啥?”
章柳真按住心口:“别问,恋爱了。”
徘甚:“对谁?”
章柳真:“西奥境主。”
徘甚:“你不是要找真爱?”
章柳真:“也许就是他。”
“醒醒。”徘甚:“如果不是他怎么办?”
章柳真沉默,徘甚慢慢放下紧张的心情,就怕他爱错人连累自己被拧头。
徘甚怕他真的心动给神主戴绿帽,当即苦口婆心劝说:“玩归玩、闹归闹,找错人了怎么办?左手哥哥,右手弟弟,你对得起谁?一脚踩两船只是一时的快乐,东窗事发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章柳真寻思片刻,回他:“我觉得我哄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