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柘荣转过身来，面对笛飞声的时候，脸上甜美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打量的眼神。
这种打量不像是看绿盏时的般热情，也没有那么冰冷，要笛飞声形容的话，与药魔见到了某些奇特毒草的眼神很类似。
要是换做普通人的话，或许会被柘荣的眼神吓到，但笛飞声却早已习惯。
只此一眼，他就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甜美的少年郎，和他有着相同的出身和经历。
想想也是，苗疆那种地方出来的蛊师，哪个不是疯子？
笛飞声的眼神溜回绿盏身上。
可能也就这一个例外，她能够失忆真是上天给的福气。
“你准备好了吗？”柘荣问。
笛飞声傲然回答，“随时可以开始。”
绿盏紧握双手，站到了一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柘荣的每一个动作，并将其深深地记在心中。
柘荣运转内力，手腕一翻，双指微微合拢，飞快地点在面前人的六处大穴：
膻中、屋翳、神藏、灵墟、神封、天溪。
笛飞声闭着双目，感受着一股陌生且诡异的气劲，从这六处穴位涌入身体，然后顺着胸口延伸到咽喉，最后全部汇聚于后脑。
有一瞬间，他忍不住开始动摇：
后脑是何等重要的部位，他怎么能凭借一言半语，就将自己交给了刚认识的人？
要是对方有歹意……
但笛飞声毕竟经历颇多，心性坚定，发现内心有所动摇后，硬是强迫自己重新收拢心神，抱元守一。
直到心绪再度平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一时松懈，竟然生出一丝心魔，若不是及时发现并消灭，只怕武之一道，他已走到了尽头。
那对于一心追求至高武学的笛飞声而言，无异于全部落空。
他后怕不已，更是对笛家堡堡主恨之入骨。
与此同时，柘荣口中发出了音律奇特的哨声：
一会儿如同少女缠绵的低语，诉说着脉脉柔情；一会儿又像是老汉临死的挣扎，吞吐着不甘于命；一会儿宛如婴童天真的哭笑，哭哭笑笑互换自然……
绿盏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瞪大了眼睛。
难怪中原人都对苗疆蛊师敬而远之，她要是除去蚩薇这一层身份，只怕溜得更快。
笛飞声只觉心口处一阵气血翻涌，后脑处犹如被钢针贯脑般突突直疼，似乎有什么要从他的心脏、他的后脑破肉而出！
出于长期的习惯，他死死咬住嘴唇。
他不能露出破绽，不能显出弱势，否则就有人要他的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瞳仁本就异常黝黑的柘荣，眼中眼白的部分更少了。
他扫视了一眼笛飞声的情况，顿时暴喝出声：
“不要抗拒，顺应自然！”
口哨声一断，笛飞声觉得心脏和后脑的痛楚顿减，涌上后脑的气血重新回落。
看似缓解了不少，但直觉告诉他，这实际上却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再来！”
笛飞声倔强开口。
他发起了狠劲：
“不管我什么情况，你都不许停！”
柘荣冷冷一笑，重新吹起了那诡异音调的哨声。
这一次，他加快了语速，手中内力也暴增，比方才更快速度地点在笛飞声的胸前。
“唔。”
笛飞声闷哼出声，额头上渐渐渗出点点冷汗。
方多病看着他的惨状，磨蹭到李莲花身旁：
“李莲花，你以前见过解蛊的过程吗？”
李莲花摇摇头，目光如炬地望着柘荣和笛飞声：
“不曾。苗疆一直以来都颇为神秘，甚少踏足中原，和中原武林的实力大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嘶……”方多病不舒服地别过脸，“没想到用蛊术解痋术会这么难受。”
李莲花却没有接话。
他注视着柘荣的手，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这小家伙，倒是一心为了你。”李莲花几不可闻地对绿盏说。
绿盏摸了摸脖子上小憩的碧玉蛇，“是呀，他太忠心了，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碧玉蛇被她的动作吵醒，探出了小巧的三角脑袋，冰冷的蛇眼游弋了一番后紧紧盯住了笛飞声。
绿盏鼓励地摸摸它沁冷的身体，“没错，就是他，等会儿可不要咬错人。”
小碧似乎对这话有些不满，收起尖牙不轻不重地在她的指尖咬了一口，留下了两道没有破皮的小白印。
“好了好了，我的错，你准备准备。”
绿盏哭笑不得，自打从药庐回来，碧玉蛇的食量和脾气都一齐见涨，轻易说不得。
柘荣的眼白越来越少，笛飞声的心口和后脑也已经疼到了极致。
就在这个时候，柘荣斩钉截铁地呼唤：
“圣女！”
“来了，”绿盏早有准备，“小碧，去！”
碧玉蛇从她的颈间直射而出，犹如一根笔直的筷子，却在靠近笛飞声的时候化为绕指柔，缠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笛飞声英俊的脸上，盘踞着一条拇指粗细的无磷碧蛇，小碧缓慢游走到了他的耳边，蛇信吞吐。
说时迟那时快，绿盏等人看见两条小虫不情愿地从笛飞声的耳朵里爬出：
一条小拇指粗细，浑身乌黑，身体下还有数不清的漆黑小脚；另一条泛着紫光，像是蚕一样蠕动着。
两条蛊虫瞧见碧玉蛇，缓慢的动作瞬间加快了无数倍，妄图重新回到栖息已久的“居所”。
但它们又怎比得上碧玉蛇，直接被蛇信一卷，就此灭亡。
小碧已经尝过了灵蛟的美味和滋补，怎么会看得上小小的蛊虫？
眼看碧玉蛇要吐，绿盏一把捏住它的嘴，小声威胁：
“全都吞进去，要不然……”不就浪费了柘荣的一番心意吗？
原来，不论是李莲花和绿盏都看出来了，其实不管笛家堡的痋虫亦或是无心槐的解除，柘荣都不必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更无需碧玉蛇出马。
他这么做的用意，完全是为了让笛飞声欠绿盏一个大大的人情，其用心实在感人。
身上多年的隐患清除，笛飞声只觉得心头卸去一件大事，浑身轻松。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一直被蒙着薄纱的记忆，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笛飞声闭上眼，开始整理有些紊乱的记忆。
良久，他倏地睁开眼，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李莲花，单孤刀果然没死，他和角丽樵勾结起来了！”